李勃：科技扶贫，让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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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财经讯 主题为“和而不同，思想无界”的 CC讲坛第39期现场演讲于2020年10月24日在北京举行。来自中科院西安分院扶贫业务主管李勃出席并以《科技扶贫，让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为题发表演讲。

以下为演讲全文：

2015年我因为轮岗的原因开始从事我们研究所的扶贫工作，到今天已经6个年头了。当我第一次翻山越岭来到大巴山深处，看到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里超乎想象的贫穷景象，我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我一定是什么时候把领导得罪了。

这张照片是我第一次去村上时拍的两张照片拼起来的，在这片大约11.4平方公里的大山里，分散着381户，1296人；其中贫困户有201户。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在这个村子里，随处可见像这样的房子。唯一的公用设施就是这样一间简陋的教室，有一位年近六十的民办教师在这里教十几个村里的孩子读书。前面是课桌，后面堆的是老师不舍得扔的杂物。前面孩子们在上课，后面老鼠们在杂物堆里跑来跑去。

最开始工作时，我和我的队友们都是一个心情，不情愿、沮丧，感觉扶贫这件事太辛苦而且太难了，有人甚至萌生了退出的想法。直到一个偶然事件，彻底改变了我们的想法。那是2015年的六一儿童节，我自费买了一些科普书带着队员们一起到村上，想着给这些在村里上学的孩子们也每人送些课外读物和文具，算是儿童节的礼物。当我们把书和文具发到孩子们手里的时候，他们开心极了，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等到下午太阳落山我们开车要下山去县城办事的时候，走到半山腰我们突然发现孩子们放学后没有回家，他们在山路上一直在等着我们！老远看到我们的车来了，他们一个个都笑着给我们敬少先队礼，然后挥手目送着我们下山。当时，车上的几个人都被深深的打动了。弟兄们跟我说“啥也不说了，不为别的，就冲今天这些孩子们，以后只要你干这个事，我们就跟你一起干！”当时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愿望：让沔浴河的孩子们不要再像他们的祖辈一样继续在贫困中挣扎，要给他们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我们负责的这个村属于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就是照片上这个小山城，前面这条江就是长江的最大支流汉江，作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最重要水源保护地，紫阳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但是不能发展工矿产业，也不能发展大规模的养殖产业，因为会污染水源。所以，只能靠人均不足半亩耕地来发展种植业和三产，也因为这个工业发展受限制的原因，紫阳多年来一直是陕西乃至全国的深度贫困县。而沔浴河则是汉江的一条支流，所以有水也不能发展大规模养殖。只能利用祖祖辈辈开出来的一点薄田种点玉米糊口。此外，这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也不具备发展旅游业的潜力。就这样，村民们无奈的在这片绿水青山下苦苦的穷了几十年。很多人迁走了，留下来的人渐渐的被贫穷磨平了心智、也磨去了追求幸福生活的希望。

脱贫攻坚，我和我的队员们捡了一个硬骨头，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是学生物的，懂得自然环境对于人类发展的重要性。所以，在让沔浴河村摆脱贫困这件事上，我们很快达成一致，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从眼前这片绿水青山中找饭吃。而要想有饭吃，吃的饱，关键还得靠生态经济学的理念，利用科技来挖掘这片山林里的一切可利用资源，通过现代农业技术的应用来发展生态高效的特色产业。

因为，这里山好水好，所以自古就是产茶的地方，从2015年开始，紫阳县为了实现脱贫，全县开始大面积种植茶叶，但是种茶对于田间管理的要求比较高，怎么施肥？施什么样的肥？何时剪枝修园、何时采摘、如何防治病虫害等等都是有着明确要求和标准的，而这些对于沔浴河村的老百姓来说是个难事更让他们觉得麻烦。在我们刚刚开始帮扶的时候，很多老百姓种茶叶就像种玉米一样，每年随便施点化肥就草草了事，对于茶园的管理基本没有，任其野蛮生长。采摘时，也没有计划，采一点是一点，挣一块算一块。2016年，我们统计了一下，全村最好的茶叶一亩的年收益不到2000元，连南方产茶地区平均收益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它。从2016年开始，我们就把我们自己研发的生物菌肥、生防菌剂等应用到村里的茶园里。同时，还请种植专家、制茶大师到村里为村民做技术指导。但是，长期的贫穷闭塞让这里的老百姓形成了安于现状不求作为的惰性心理，在技术推广的初期，很多人在我们教授他们新技术的时候，从他们心不在焉的表情中，我们看到的是不信任和不在乎。开始的时候，我们援助的生物有机肥，很多人领回家后懒得用，就拿去当沙袋垒猪圈。还有的人，前一天领到的茶苗，第二天转头就拿到镇上市集去卖了。好不容易请到专家来村上做培训，结果村民们来了之后匆匆的领了小礼品后就回家了，能耐心听完的寥寥无几。面对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很困惑，也很沮丧，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些人究竟值不值得我们牺牲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来帮助他们。

就在我们遇到挫折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的出现，改变了形势。照片中的这个年轻人，叫马讳平，是村里为数不多留守的年轻人，之所以留守是因为他的父母患病，妻子是个盲人，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实在走不开。他很勤奋，也很好学，自从知道了我们科学院开始帮扶沔浴河村，就主动找到我们，学技术，我们拿来的生物肥料、生防菌剂他都第一个积极响应试用。每次请来专家他都是追着专家问这问那，认真学习。于是，我们想，与其盲目的全面撒网不如改成重点支持，先扶持有意愿的人，让他们做出效果，也许这样就能带动周边的人参与进来。

就这样，通过我们两年的技术帮扶，马讳平和其他几户应用生物有机肥和生防菌剂的茶园抗病抗灾能力显著提升，掌握了科学的水肥管理和修建技术，他们茶叶的优等品产出率也大大提高了。村里面那些原本对我们这些外来人持怀疑态度的人，看到小马他们的茶园发生了显著变化，慢慢的也开始跟着我们学技术。就这样，新技术的推广应用逐渐在沔浴河普及开来，再加上科学的田间管理，让沔浴河村茶叶的亩产值从不足2000元，一步步提升到了2020年的亩产近4500元，种植规模也从原来的不足300亩发展到了1100多亩。五年时间，马讳平从一个深度贫困户，变成了沔浴河村的茶叶产业带头人，有了自己的茶叶加工厂和合作社，还买了小汽车。老百姓们第一次，尝到了靠科技致富的甜头。这时候，我也深深的体会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当年的革命智慧是多么的伟大。

通过发展茶园的实践我们有了信心，我们认为：在这个森林覆盖率超过85%的山区，耕地少，劳动力更少，再加上夏季洪涝、秋季干旱、冬季雪灾、春季时不时还有个倒春寒，想要靠单一产业实现人均3150元的年收入脱贫线，基本是不可能的。下一步要依托当地的生态环境，发展有地方特色的农业产业，通过现代农业新技术的应用，在有限的土地资源、有限的劳动力投入条件下，一方面通过提升农产品品质、产量来带动效益的提升；另一方面，还要想办法在当地生态系统可承载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把产业体系丰富起来，做成立体化、长短效相结合，实现立体生态农业可循环的种养殖模式，增加综合产出。

自2016年开始我们的队员孙超就依托当地丰富的林地资源，利用每年林地管护修剪的枝干，用自己培育的菌种带动贫困户发展了一千多架的椴木木耳，这项产业每年的产值可以达到20多万元。而木耳种植所需的木材都来自于每年村里林地养护砍伐修剪的枝干，之前都是用来冬季生火取暖的，百姓们没想到这些废弃物竟然可以带来如此可观的效益，于是很快的都加入到种木耳的行列中来。但是，每年森林养护砍伐量毕竟有限，而防护林又禁止滥砍滥伐。要想进一步进一步扩大产量，必须另寻出路。于是从2019年开始，我们在村里推广吊袋木耳大棚栽培，目前的规模已发展到近10万袋。虽然数量不算多，但却是这个村建村200多年来，第一次出现了设施农业。如今沔浴河的木耳也成了不愁卖的抢手货。我们也正在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大力推广大棚木耳的栽培。

接下来我们把目标转向改良当地最主要的农作物玉米，我们研究所的的戴佳琨博士从2017年开始就在村里进行大量特种玉米的种植实验和推广。目前，累计在当地完成了紫糯玉米、鲜食玉米、甜玉米等8个自主知识产品的新品种的种植实验，在全村种植面积累计超过了千亩，而且还推广到了双安镇的其他贫困村。这个视频里小朋友正在吃的就是今年我们在村上推广的水果玉米。村里的王绪安老人说，种了一辈子地，没想到居然有能够直接摘下来就可以生吃的玉米。如今，老王已经成了特种玉米种植能手。通过研究所提供种子和技术、农户参与建立标准化种植基地、公司包收、精深加工形成产品的模式，沔浴河村的鲜食玉米产品走进了西安的超市。种植户每亩地的收益也比原先种植传统品种提高了近一倍。

要实现脱贫增收，光靠茶叶、木耳和玉米还不够。为了让森林覆盖率达到87.5%广大林地能够产生效益，自2018年开始我们研究所的胡浩老师利用自己的植物学专业，带着贫困户们手把手教他们在林下种植天麻、天南星、白芨、淫羊藿这些中草药。为了让村民们种好药材，他帮着村民们联系采购种苗，指导种植，定期走访检查生长情况。为了药材卖上好价钱，他挨家挨户收集起来自费跑一百多公里找药材商收购。长期驻村的小胡前后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最后都吹了，但是小胡从来不在意这些事，当他把卖来的钱送到村民手中的时候，依然开心的笑的像个孩子。虽然，中草药的种植在沔浴河还只是刚刚起步，但是小胡让大家看到了从这片森林里找寻经济效益的希望。绿色青山成为金山银山不再是天方夜谭。

经过几年的茶园的规范化种植、特种玉米的推广、农作物间种套种技术的普及以及林下中草药的种植，让村民们尝到了科技致富的甜头，同时良好的生态环境也为我们下一步发展立体生态农业提供了条件。

2019年，我们扶贫队的王璐靠着人背肩扛，踏遍了沔浴河村的每一条山间小路，把中科院植物所的散养鸡技术和专利鸡舍送到每个贫困户的家中，教他们利用山区坡地林地发展散养土鸡。通过当地适生品种选育，利用专利鸡笼实现均匀分布、野兽防控、半自动补饲等功能，达到土鸡成活率高、环境友好、劳动力节约的生态散养目标，当年全村共计发展3000多只散养土鸡。而且由于生态环境好，沔浴河的土鸡因为肉质好很快成了双安镇的抢手货，一只土鸡的纯收益可以达到100元左右，当年就实现了35户贫困户的脱贫。而且，因为专利鸡舍的应用，也便于收集鸡粪等排泄物，既不会造成环境污染，同时还茶园、玉米提供了有机肥来源。有一次有关部门领导来视察，听了我们的应用专利鸡舍的情况介绍，开玩笑的说，这是秦巴山里住宿条件最好的鸡。

2019年10月底沔浴河村顺利通过考核，实现了整村脱贫。在依托现代农业科技发展生态循环经济和特色农业产业的理念指导下，我们通过构建“科研单位+公司+示范基地+农户”的模式，依托村集体经济和合作企业，实行分户承包经营，从土地开垦到种苗供应、技术培训、农产品销售等，为村民们提供产前、产中、产后一条龙服务。6年来，靠着专家指导、大户牵头、以点带面的推广策略，我们的团队共引进新技术12项、新品种20余个，成果应用面积近5000亩，培训农民4400人次，现在沔浴河的每位贫困户都至少掌握1至2门农业技术。2019年，全村贫困人口年均纯收入从2014年不足1500元提高到近6000元。终于，我们帮助当地百姓真正在绿色青山中找到了金山银山。

自2015年以来，不光是村民的收入有了持续性的增长。从一开始不遗余力的支持村小学办学，到2018年村小学撤并后设立教育扶贫基金。对于教育的帮扶我们从未间断，在我们的努力下，沔浴河村的大学生也从无到有，如今已经先后有18名本村大学生外出求学，今年又有4名年轻人考入大学即将走出大山。已经退休的村小学储老师说，之所以这几年村里的大学生越来越多，是因为我们的行动让孩子们看到了知识和科技给村子带来的改变，也让他们有了走出大山去追求理想的希望，更为这个大山里的乡村发展养出了这么多后备人才。虽然，这也许只是一句恭维的客套话，但是我和队友听了都很开心，似乎我们一开始立下的那个小目标正在慢慢实现了。

2019年底，村子里回来了一个在外打工多年的年轻人，叫邓传波，他一回来就找到我们，他想请我们指导他种羊肚菌。羊肚菌是秦岭里野生的一类高附加值食用菌，近十年来人工栽培的技术已经日趋成熟，效益好，但是种植难度大，初学者一旦做不到位，我因为有真菌学的研究背景，于是我们就和小邓一起，边学边做，帮着他整饬土地，建设大棚，场地消毒，采购菌种等等。2020年4月，第一批播种的十亩大棚出菇了，这一季，除去成本小邓收入了差不多15万元，比他一年在外打工的收益高近一倍。最近，小邓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扩大生产和组建合作社。虽然小邓只是目前回乡创业的第一人，但是我相信他的成功，很快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到沔浴河，回到这片养育自己的绿水青山中大展拳脚。

6年扶贫，我们这个团队前后一共有12人在这片绿水青山里奋斗过，他们当中有4名博士，两名副研究员，其他的也都是硕士毕业，这些平均年龄不到35岁的年轻人在单位都是业务骨干，却都自愿来到这艰苦的地方默默奉献。他们当中参与工作最久的已经6年，最少的也有一年。经常有朋友看我的朋友圈留言说，你们这样的人才干这事情真是大材小用了。但是，我觉得通过努力，我们帮助沔浴河村的村民从甘于贫困现状的无奈境地中走出，让他们有了追求富裕生活的动力和意愿。也证明了，只有在生态经济循环发展的理念指导下，立足当地特色，依托科学技术，就能够从绿色青山中找到经济效益，就有希望把绿色青山变成金山银山。同样的成功，在分布全国的57个帮扶点，我们科学院人做到了，在全国越来越多的地方正在实现脱贫。脱贫攻坚，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

如今，2020年就要接近尾声，我们的扶贫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但我觉得还不满足。我国乡村振兴的任务还很艰巨，也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更多的关心我们国家的乡村振兴，让我一起为坚持生态经济发展的理念，用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把祖国更多的绿水青山变成当地百姓的金山银山。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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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梁斌 SF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