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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误解的杀马特:怪异发型是他们的保护色

第一财经2020-11-26 08:21:470

在很多人眼中,杀马特弄着五颜六色的长发,夸张浓烈的造型,约等于乡村非主流,“土”和“低俗”。在社交网络上,杀马特是被嘲笑、讥讽的对象。

2013年,杀马特因网络清理淡出人们的视野,最近又通过一部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重新被看见。这一次,人们看见的不只是缤纷的头发,还有头发背后无法言说的孤独与悲凉。

纪录片导演、艺术家李一凡2017年开始拍摄杀马特,辗转深圳、广州等地,完成了70多位杀马特的采访。拍摄期间,他通过直接购买手机视频的方式,收集了900多段工厂流水线和工人生活视频,完成了《杀马特我爱你》。

一个被误解、被遮蔽的群体逐渐浮出水面,他们有的已经剪去长发,有的还固执地留着紫色、橘色的头发。他们对着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大多是关于留守乡村的孤独童年、早年失学的少年时代和流水线上的枯燥时光,他们的记忆里有面目模糊的父亲母亲,把他们养大的爷爷奶奶。

“我知道他们的生命经历非常贫乏,肯定比不上他们的头发好看。”李一凡说。

流水线上的青春

在“一席”演讲时,李一凡将杀马特定义为“对消费主义景观的反抗”,如同朋克、嬉皮士一样,杀马特是一种审美自觉。

李一凡想要拍杀马特的愿望持续多年,却在接近杀马特群体的时候遭遇了重重阻碍。一开始,他以为是年龄的问题,后来才发现,进入杀马特圈子需要严格审核。“他们的群分两种,一个审核群,一个正式群。审核群我们就进不去,你需要有杀马特的发型,还要有杀马特的审美”。

通过朋友引荐,他结识了“杀马特”一词的创造者罗福兴。准确来说,罗福兴所创始的杀马特家族,是和葬爱家族、残血家族等家族一样的非主流网络家族。罗福兴在网络杀马特家族中很有号召力,但现实中却是一个宅男,和线下的杀马特成员并没有多少接触。因此,尽管有罗福兴的牵头,找到杀马特、采访和拍摄他们,依然困难重重。

在东莞石排镇的金丰溜冰场上,李一凡见到了真正的杀马特青年。在看到他们那么自如、那么骄傲、那么忘我的状态时,李一凡意识到,以前对杀马特的理解是错的。李一凡在采访拍摄中发现,杀马特群体都是90后农民工,而且都是农民工二代,都有留守儿童的经历。绝大部分人初次进厂打工的年龄在14岁左右,更小的只有12岁。

他们的头发遮住眼帘,背后是一张张稚嫩的脸,大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离开家乡,到大城市打工。一个女生说,当时她除了打工,什么都不会。休息的时候就看一整天电视,“我不需要和外界接触,也不会用银行卡,不知道怎么坐公交车,我就像文盲一样”。

没有经历过成长就直接遭遇社会化,这些从农村来到大城市的孩子往往单纯、朴素,或多或少都有过被骗的经历。回家的路上,网名叫“冷云”的少年遇到小姐姐问他借钱,说过几天就会还。他相信了她,借给她一两千块钱之后就被拉黑,对方留下的号码也都是假的。13岁出门打工的韩亚杰,原本打算领取七八千元的工资和女友回家结婚,可是黑心工头最后只给他结算29块钱,“现在那个女孩应该都结婚了”。

杀马特的外表是一种保护机制,通过改造自己的方式,给少年们带来安全感。这种旁人视为异类的造型会有一种“不好欺负”的感觉。如今在广西百色一家发廊打工的Lisa,回忆起当年为什么打扮成杀马特的原因时说,“把外表打扮得很强硬,就像刺猬一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很脆弱,容易被欺负,那种感觉太孤独了”。她曾梦想自己的婚礼可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常规的形式,一种是杀马特式的。

罗福兴也曾是留守儿童,16岁出门打工,他是这样理解杀马特群体的:“有的时候,头发给人勇气,从形象上给人以震慑。在人们印象中,这就是坏孩子的形象。我觉得坏孩子就是不会被欺负,自己有时候也想成为坏孩子,那首先就要打扮成这样。”

同类的抱团取暖

杀马特的造型能够给人以存在感,让原本孤独、寂寞的生活变得温暖起来。对他们来说,网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QQ群,帮助他们从压抑的工厂获得暂时的精神解脱,去幻想一些美好。

13岁就离家打工的影儿记得,自己在生活中没有存在感,工厂流水线上的生活太孤单了,但是玩杀马特就会有人关心,“他们会跟你说,玩这个没前途,你得到一种关心和关爱。你打扮成不正常的样子,别人会关心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经历了不开心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给头发做造型,去溜冰、喝酒、逛公园几乎就是杀马特全部的娱乐生活。他们真正热爱自己的造型,觉得这是时尚的。阿保说,不搞这个头发,就找不到女朋友。自从弄了杀马特发型,安晓惠每次去溜冰都会有很多人主动找她聊天,有一次她没有弄发型,“就想看看他们是认识我这个人,还是认识我的头发”,结果没有一个人来找她,他们都不认识她了。

杀马特把发型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宁可失业也要保留自己的发型。但很多工厂并不招收杀马特发型的人,都要求把头发弄“正常”再来面试,因此他们为了头发坚持不去排斥杀马特的工厂,而代价是失业、欺骗和饥饿。

安晓惠记得,当时有保安跟他们说,他们的发型会把厂里年纪大的人吓出心脏病。为了保留杀马特的发型,安晓惠和姐姐一度不上班,最后极度饥饿,她们向路人要钱买了十个馒头,吃了一星期,甚至去捡别人不要的甘蔗尾巴吃,“实在是饿得受不了”。

罗福兴说,杀马特是避风港,世外桃源,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这些农村孩子在工厂没有上升空间,但在杀马特的虚拟世界或许还有上升空间,尽管这种快乐是虚幻的,“杀马特只能玩发型,他们没法玩车子、房子。”

2013年,一个个杀马特群解散。2015年快手兴起,杀马特视频开始流行,一些人辞去了工厂的工作,每天直播,一整天在镜头前跳舞,直到浑身酸痛,精疲力竭。“别人看我们像神经病,但是我们装疯卖傻逗他们开心,也挺好。”后来,快手被整治,他们搜不到自己的ID了,官方的回复是他们在广场上跳舞影响社会治安,直播大号也被取缔了,很多人相继走散。

如今走在城市里,罗福兴很少抬头看一栋高楼。“比方说一年赚4万,打工20年,在这里也消费不起,甚至待在这里的话都有种活不长的感觉。看一下那个楼好高,所以我都很少这样,抬头去看一栋楼的。”

在《杀马特我爱你》中,人们看到的不只是杀马特少年、青年们,还有城市化进程中所付出的代价。

李一凡一直关注城乡关系的变化,他拍的不是杀马特史,而是杀马特讲述自己的个人史、精神史,是90后农民工历史的一部分。在拍摄的过程中,他的内心也变得越发柔软,他看到这些少年出来打工时的稚嫩脸庞觉得特别震惊。

李一凡觉得,有时候社会真的非常不宽容,杀马特不过是希望通过身体改造来保护自己,却被认为是异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呢,不是一场云烟”。

责任编辑:何中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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