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洋：中国要用好大市场的优势

1月24日，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中国超过美国，成为2020年全球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FDI）流入国。相比之下，美国去年的外资流入近乎“腰斩”，大幅下降49%，数十年来首次在这个领域失去全球“头把交椅”。这个数据背后，显示了国际经济格局怎样的变化趋势？观察者网就此采访了北大国发院院长姚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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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以来中美FDI流入额对比

观察者网：根据联合国最新数据，中国超过美国，成为2020年全球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FDI）流入国。这一方面是因为疫情影响，导致美国下降了50%，英国、意大利下降100%。但另一方面，是否也体现了中国取代美国的长期趋势？

姚洋：这件事是迟早要发生的。FDI的流入量，根本上取决于一个国家的经济体量，当我们国家的经济体量接近甚至超过美国的时候，FDI流入自然会超过美国。

去年我们逆势而上，经济恢复领先全球，全球资金都愿意到中国来投资，而其它国家经济是停滞的，所以一下子就超过了。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中国消费市场潜力巨大。我们老百姓的收入一直在稳步提高，而且继续提高的空间很大。有人拿中国跟日本对比，但是中国还远远没有进入像日本90年代之后的平台期，因为我们的人均收入水平还是比较低的。

所以，现在FDI流入中国，跟过去有个很大的区别，现在它们是真正在看好中国。以前，外资更多是把中国作为一个生产基地，生产出产品，是为了再出口出去。但是现在FDI流入，基本上完全是为了中国市场，就像特斯拉在上海设厂，短期之内，它的产能恐怕都是服务于中国消费者需求的，现在它在中国完全是供不应求。

大家老说中国大而不强，其实他们忽略了一点，巨大的市场也会有巨大的粘性，能把外国公司粘在我们这里，这就是我们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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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主要经济体去年普遍出现FDI流入大幅下降

观察者网：FDI的变化，除了经济影响之外，是否也会带来比较深远的政治影响？随着外资流入中国越来越多，美国在政治上会更倾向于改善同中国的关系吗？

姚洋：这还是要取决于美国政府。特朗普政府油盐不进，就算美国企业界怨声载道，他也根本不听，执意跟中国脱钩。拜登政府会更加理性一些。美国的体制决定了，它的政府是深受各种势力影响的。特朗普是个另类，他完全关起门来自己做决定，你们谁也别来影响我。但拜登不太可能是这样的。

美国企业界的游说能力是非常强大的，各种势力都会去游说拜登，特别是华尔街的势力。而华尔街是坚决支持全球化的，它的资金要在全球布局才能赚到钱。所以，随着中国吸引的投资增加，这些投资者的确会成为美国国内一股重要力量。

但是这些对华友善的力量，多大程度上能影响到政治领域，还不能下定论。政冷经热也是有可能的，就像中国和日本之间，有一段时间经济联系非常热，但是政治上往来很少。经济和政治并不总是同步的。

观察者网：您也提到特斯拉这个例子。中国在外资准入门槛上越来越开放了，以前还要担心中国企业竞争不过它们，但现在可以允许特斯拉这类企业来中国独资建厂。这种变化对中国的高科技产业发展会带来什么影响呢？

姚洋：以前我们要求很多领域的外资进入中国，必须要合资，目的是要求它做技术转让。在新的外商投资法里，这种要求取消掉了，这是符合我们现在的国际经济地位的。我们的实力提高了，用不着再那样去做。

将来，外资会以另一种方式来促进中国的技术进步，它的产品标准，会有很强的示范效应。比如说电动车这个行业，我们的造车新势力把车价定得高高的，动辄40多万，现在特斯拉进入中国，把价格降到了20多万，那么就会逼迫我们的企业去改进产品，去拼技术、拼质量、拼市场。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拼资金来源。一方面，现有企业必须提高质量，另一方面，也让一些想进入市场的新企业，要三思而后行。以前，大家看到风口行业就一拥而上，其实很多人根本没有能力，做不好，造成资源浪费。现在呢，大家一看特斯拉有那么多资金，产品还卖这么便宜，就要先想想，我进去做不做得了。一些所谓的造车新势力，就会退出市场，加快中国企业的优胜劣汰。这种竞争，最终会对中国有很大的帮助。

观察者网：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中国的对外投资现在还是比较少，比如中国对欧盟的直接投资，只占欧盟吸引的全部外资的5%左右，而且最近几年基本上没有什么增长。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姚洋：原本我们的对外投资，还是逐年提高的。最近几年放缓，主要是因为特朗普政府开始限制中国企业在美国的投资，这又会产生示范效应，导致欧洲也开始限制。

中国向发达国家的投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获取它们的先进技术，现在美国对中国这一类的收购实施了非常严格的限制，所以中国对美国的投资就几乎降到零。我们原本已经成了 FDI的净流出国，流出去的FDI比进来的还多，结果被美国这么一弄，对外投资就下来了。然后欧洲也跟着干，这种经济民族主义就越来越盛行。

所以中欧投资协议签订之后，对中国企业是个利好消息，将来去欧洲投资是有保障的。当然了，我们自己也要更多地敞开大门，让欧洲企业到中国来投资。

观察者网：中国的对外投资确实跟外部环境有很大关系，那么从国内来看，前几年中国也出现过国家主动收紧对外投资的情况，以防止资本外逃。中国政府对资金投资方向会有更多限制吗？比如更多引导大家去投资高科技行业。

姚洋：15年、16年的时候，确实有过这个因素，我们资本外流太多了，所以国家收紧了资本管制。但说到投资方向，根本上还是取决于美国、欧洲的政策，而不是中国。

美国对中国投资的限制越来越严格，它不允许你去并购那些高科技企业，也没有办法。中国当然是鼓励我们的企业去投资高科技，而且说实在的，政府不要求，企业自己也会去做，这对企业自己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关键就是美国和欧洲未必愿意你这么做。

采访/观察者网 张广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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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洋，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北大国发院院长、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北大南南合作与发展学院执行院长。姚洋教授的研究领域为中国经济发展、新政治经济学。

责任编辑：刘万里 SF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