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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皖平:中国的种业问题 是一个结构性失衡问题

第一财经2021-04-15 17:47:231

原标题:专访赵皖平:中国的种业问题,是一个结构性失衡问题

在《种子法》施行20年之际,2020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指出“要开展种源‘卡脖子’技术攻关,立志打一场种业翻身仗”。

中国种业时间短、起步晚,以致于在有些品种、有些领域和有些环节,跟国外的差距较大。日前,民建安徽省委副主委、安徽省农业科学院副院长赵皖平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表示,中国的种业问题,是一个结构性失衡问题:农作物育种相对领先,蔬菜种业也有进口,但畜牧业育种大幅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

而要打好种业翻身仗,赵皖平认为,既要立足国情,又要借鉴国外经验,打造成熟的育种体系,多方共同发力,努力寻求种业“卡脖子”的破局之道。

种业问题是一个结构性问题

第一财经:中央提出的“打好种业翻身仗”战略,行业内是如何理解的?

赵皖平:种子是农业的芯片,占据着整个农业科技领域的制高点。中央提出这一战略,既有对粮食安全的考量,也有对复杂严峻国际环境的评估。我们在国际交流时发现,早在多年前,国外同行就非常重视种业,收集种质资源的意识都非常强。

行业内一直在呼吁重视种业,现在也到了破题的时候。这一战略的提出,意味着种业重新迎来了春天。尽管与国外差距明显,但如果现在不重视,今后可能会更加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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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财经:中国种业的现状如何?

赵皖平:农业分为种植业和畜牧业,种植业又包括主粮作物、果蔬、花卉等。农业种类较多,我们对于种业,也要有一个清醒认识,那就是当下所谈的种业问题,是一个结构性失衡问题。具体表现为:农作物育种相对领先,蔬菜种业也有进口,但畜牧业育种大幅落后于世界先进水平。

农作物的种子,中国能够做到基本自给,尤其是口粮作物。跟国外的差距在于国内尚未推广应用合法的转基因品种,因此单产水平不及国外。至于果蔬、花卉种子,一方面进口占比不大,另一方面蔬菜种类众多,没必要每一种种子都完全自给。

目前来看,中国真正滞后的,是畜禽种业。虽然中国的猪肉、鸡肉、禽蛋产量均居世界第一,但不是畜牧种业强国。支撑国内肉蛋奶的核心种源,很大程度上一直依赖进口,进口国多为美国等发达国家。

之所以出现当前的局面,既有中国自古以来偏重种植业的历史原因,又有农作物育种周期短,还可以南繁加代,而畜禽育种周期相对较长的现实原因。今后,中国要想解决种源“卡脖子”问题,需要重视畜禽种质资源,加大对畜禽种质资源保护与基础研究投入力度。

第一财经:中国畜禽缺乏原创型种业,种质资源掌握在别人手中,作何理解?

赵皖平:畜禽种业分为祖代、父母代、商品代。优良的肉牛、奶牛、生猪等种源,都来自于国外,比如,肉牛种源主要是西门塔尔、利木赞和夏洛莱,奶牛则为荷斯坦,生猪为杜洛克、长白、大白。最好的祖代畜禽,都是经过长期选育所形成,国外是不会轻易转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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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卡脖子”,最为重要的是,国外掌握了优质的生物材料,让中国无法继续进行科研创新,这就相当于被别人卡了脖子。

尽管中国有着丰富的地方畜禽品种资源,但从生产效能来看,这些地方品种普遍缺乏竞争优势。畜禽业培育新品种是一项时间长、见效慢、投入高、风险大的工作。一些企业出于经济效益考虑,育种动力不足,部分畜种仍未走出“引种—退化—再引种—再退化”的怪圈。

当前,中国最主要的还是要想方设法加大国外种源的引进,并利用其优势来培育出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品种。

多方发力实现种业最终破局

第一财经:中国种业如今的局面,客观现实是种业发展确实时间尚短,另一方面也跟研发体制有关。作为业内人士,如何看待这一客观现实?

赵皖平:跟国外种业巨头上百年的发展历史相比,中国种业发展时间短的现实是无法回避的。1978年改革开放前,中国种业处于“四自一辅”阶段,就是通过集体生产的组织形式,对良种采用自繁、自选、自留、自用,辅之以少量的串换。随后,中国种业发展史经历了三次革命。

从1979年开始至2000年《种子法》出台前,是“四化一供”阶段,就是以县为单位组织统一供种,实行种子生产专业化、加工机械化、质量标准化和品种布局区域化,被称为第一次革命。从《种子法》出台至2011年,进入种子市场化阶段,中国打破行政区划垄断经营种子,鼓励科研单位建立种子公司,将竞争性机制引进种子行业,被称为第二次革命。从2011年《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现代农作物种业发展的意见》【国发(2011)8号】出台至今,进入现代种子产业阶段,建立以产业为导向,基地为依托,产学研相结合、育繁推一体化的产业体系,被称为第三次革命。

客观来讲,中国种业确实面临起步晚、发展时间短的现实。从种业研发体制来看,又跟中国小农经济的现实国情密不可分。

以2000年中国种子进入市场化阶段为标志,国家科研院校所培育的品种,才正式从“无偿交企业经营”向“有偿转让企业经营”。2011年之后,种业企业才参与到育种行业,逐渐形成科研单位基础研究为主、应用研究为辅,科企合作,企业以市场为导向的商业化育种新格局。2000年以前,育种成果都来自于国有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到2001年后,尤其是2011年后,企业才逐步成为育种创新的主体。

中国种业实质性的发展,最多也才20年的时间。如今,中央提出打好种业翻身仗,可能在这个过程中间,会出现一些波折,就是在市场机制、知识产权配套不完善的情况下,会出现假冒、侵犯知识产权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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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财经:面对现状,中国该如何破解种业“卡脖子”的局面?

赵皖平:当前的种业竞争,本质是科技之争,焦点是资源之争。谁占有了更多种质资源,谁就掌握了选育品种的优势,谁就具备了种业竞争的主动权。没有自主的资源,就没有自主的品种。由于长期以来单纯追求畜产品产量增长,缺乏对畜禽种质资源重要性的认识,普遍存在“重引进、轻培育,重杂交、轻保护”的现象,造成品种混杂、部分地方畜禽种质资源流失严重。

虽然中国是种质资源大国,但还不是种质资源强国,许多种源与国际先进水平还有较大差距,重要原因就是优异种质资源储备不足、精准鉴定挖掘不够。最近,农业农村部正式印发方案,决定用三年时间,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农作物、畜禽、水产种质资源普查。通过此次普查,摸清资源家底,有效收集和保护珍稀濒危资源,实现应收尽收、应保尽保。这实际上是破解种业“卡脖子”局面的重要方式。

要打好种业翻身仗,实现种源自主可控,必须加强种质资源保护利用,当务之急就是要开展资源普查,摸清资源家底。如果中国掌握了足够多的种质资源,就会有话语权,为下一步中国跟国际交流合作提供筹码,这可以称之为破局之举。

打好种业翻身仗要依靠社会合力

第一财经:借鉴国外经验,成熟的育种体系,应该包括哪些方面?

赵皖平:就像打赢脱贫攻坚战一样,要打好种业翻身仗,也要动用全社会的力量,政学研企扮演不同的角色,形成社会合力,才能向前推进。

一个成熟的育种体系,从宏观政策来讲,要有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为保护知识产权创造一个软环境。

从科研政策来讲,基础性研究是一个长期过程,而科研院所、高校能申请到的课题,可能只持续三五年就结题了,要尽量体现科研经费支持的稳定性。

从考核机制来讲,要激发科研人员的创新动力,就要在考核体系上精准指导,体现差异化。一些从事基础研究的专家,可能这代人的研发只是为下一代人的突破进行铺垫,对他们的付出要予以肯定,并能够区别对待。

从创新主体分工来讲,科研院所要注重基础研究,企业要根据市场变化在育种中发挥作用,二者形成互补。

同时,在种业交流方面,要跟国际同行保持密切联系,积极引进种业资源进行合作,为国内种业发展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支持。在种业企业兼并重组方面,通过企业并购,获得知识产权,比如央企收购先正达。

总之,要多方共同发力,才能最终破局。

第一财经:在国际上,排名靠前的种业巨头比如拜耳、先正达,都走过了一条先完成农化产业积累,再向上游种业进军的道路,中国是否也要走这样的路径?

赵皖平:的确,纵观德国、美国种业巨头的成长壮大史,或是先以化工产品起家,而后在发展农化产品的基础上,开发相应的种子产品;或是在新植物品种专利权得到法律保护的情况下,极大激发了私营公司进入种子市场的热情,开启了种业公司的大兼并时代。

中国种业的国情和制度,跟西方国家存在较大不同,无法完全像国外一样,由公司主导,形成垄断性的世界巨头。当然,不排除会出现央企跟国外种业巨头跨国联姻,通过并购获得知识产权,形成种业航空母舰的情况,但更多的可能还是中小型种业企业唱主角。

中国的地理多样性很强,要搞种业研发,一刀切的某种模式可能不太行得通。跟脱贫攻坚一样,一定要因地制宜,精准施策。中国有体制优势,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在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农业品种中,要将之作为国家战略,由国家队积极参与,其它品种要借助市场的力量。

中国种业要追赶国际水平,未来还有还长的一段路要走,最重要的是眼光要放长远,要有历史维度。

责任编辑:薛永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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