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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特黑德:始终书写美国种族史,但现实让我精疲力尽

澎湃新闻2020-06-23 10:15:210

原标题:怀特黑德:始终书写美国种族史,但现实让我精疲力尽

编者按:美国非裔作家科尔森·怀特黑德(Colson Whitehead)曾两度获得普利策奖(2017,2020),他的两部获奖作《地下铁道》(The Underground Railroad)与《尼克男孩》(The Nickel Boys)都探讨了美国种族不平等的历史。6月21日,《卫报》记者肖恩·奥黑根(Sean O’Hagan)采访了怀特黑德,与他讨论了当下美国爆发的种族抗议和政治危机,蔓延全球的新冠疫情以及他2011年写作的一本关于疫病的小说。

以下是这篇采访部分内容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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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和怀特黑德通电话。他和他的妻子,文学经纪人朱莉·拜尔(Julie Barer),以及孩子们——一个15岁的女儿和一个6岁的儿子——正住在他们位于纽约长岛东汉普顿的家中。

“我已经被禁闭12周了。”他说,“从心理上来说,最初几周是最糟糕的。然后你就会在一定程度上适应它并做出调整。但现在,12个星期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探索新的现实。目前的境况依旧不分明。”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这种封锁状态下的不确定感,被明尼阿波利斯市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死于警察暴力的事件后爆发的抗议活动所打破了。我说,能在这个时候能与一位大部分的作品都着力于探索美国种族主义历史及其长期阴影的小说家交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怀特黑德说:“好吧,如果你选择写作制度化的种族主义和我们作恶的能力,你可以写1850年、1963年或2020年,不幸的是,它在这些年代都是适用的。它正在进行中,而且还会持续很多年。”听起来,他对变革并不抱什么希望。他说:“是的,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一直在写关于此事的文章,我也生活在这些关于警察暴力的周期性对话中。它们先是在频繁发生引起抗争,然后又沉寂下来,接着当其他事情发生时,它们又重回我们的视野。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我的整个生活,尤其是最近几年。所以,就我个人而言,看到这件事如此直接地发生,看到它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影响我的孩子们的生活,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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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年仅17岁的特雷沃恩·马丁(Trayvon Martin)去姐姐家探望时,被一名白人社区看守员开枪打死。这名凶手后来以自卫为由,被判二级谋杀罪名不成立。自那以后,被白人执法者杀害的黑人公民数量成倍增加,而美国的政治文化正日益分裂,种族仍是决定性的断层线。怀特黑德是否认为抗议的激烈程度可能是某种迹象,它不仅表明人们已经受够了,而且真正的变革将随之而来?

对此,他回答道:“就抗议活动的范围和规模而言,过去5天(我们的对话发生在第一波抗议之后)相当不同寻常。而且,就像有人在网上说的,美国50个州上一次达成一致是什么时候?所以,这肯定是一个先例。一般来说,年轻人摒弃父辈的言行是对的。我们把事情搞砸了,所以你越少听我们的就越好。但是,让我们看看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会产生什么结果。希望它能在11月的选举中带来比四年前更好的结果。”

我说,这听起来像是他希望自己乐观起来。而他悲伤地笑着回应道:“在某种程度上,我必须乐观。如果我觉得唐纳德·特朗普会在11月再次当选,我可能会疯掉。所以,为了我自己的理智和我孩子的未来,我不得不相信这不会发生。人们谨慎而乐观地相信,这些抗议活动将有所作为,但也可能不会。”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在特朗普的领导下,任何一种体面规范都被撕得粉碎。我认为,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在试图找到恢复理智的方法。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努力,但共和党距离可能的失败还有6个月的时间——或者甚至4年零6个月。他们现在还没有下台。以及,特朗普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他甚至可能拒绝去处理。”

怀特黑德在小说中所涉及的美国历史上的种族不平等年代,与当代美国的相似之处很能说明问题;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在特朗普的领导下,我们似乎正在倒退。他说:“是的,你有警察暴力,还有一个荒唐透顶的、无耻的领导人,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你就得到了我们所处的完全荒谬可怕的情况。我们应对新冠危机时处理得很糟糕,我们对和平抗议采取了军国主义的反应,我们在幕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腐败。这一切在这场可怕的聚合中同时发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目击者。”

科尔森·怀特黑德在曼哈顿上东区长大,是家中四个孩子中的老三,他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他的父母都是成功人士,经营着一家高管招聘公司,还把孩子送进了私立学校。

在2009年的小说《萨格港》(Sag Harbor)中,他写道:“小学要求我们穿夹克,戴领带,所以我们照做了……我们穿着一件蓝色上衣和一件米色的灯芯绒夹克,以及灰色休闲裤或卡其裤。”

他还回忆起,有一次,他和弟弟在人行道上被一个好奇的白人老头拦住,他问他们是不是外交官的儿子,或者一个非洲国家的小王子。因为联合国就在半英里之外——不然为什么黑人会穿成那样?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一个如饥似渴的读者,主要阅读漫画、科幻小说和悬疑小说,比如罗德·赛林(Rod Serling)、厄休拉·勒奎恩(Ursula K Le Guin)、斯坦·李(Stan Lee)和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在2012年为《纽约客》写的一篇文章中,怀特海德把年轻时的自己描述为“喜欢宅在家里”,他承认当其他孩子在中央公园玩耍时,他“更喜欢躺在客厅的地毯上看恐怖电影”。

六年后,在接受《时代》杂志采访时,他以更加直白的视角回忆了自己的孤独,并解释说,他和2018年去世的弟弟会之所以会对漫画、电子游戏和幻想小说着迷,是为了逃避父亲因酗酒导致的情绪波动。他解释道:“我爸爸有点酗酒,脾气也很暴躁,他的性格就像是房子里的天气。”怀特黑德还形容他的父亲“对美国的种族观点具有启示性,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尽管没有那么极端,但很多人认为,怀特黑德继承了他父亲的悲观主义。他说:“我想相信事情会有转机,但是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就不相信了。”然后他告诉我:“但是,你必须保持希望,相信情况会好转,否则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怀特黑德的背景相对优越——在私立学校上学,在汉普顿的萨格港度过暑假——但他也不可避免地亲身经历了美国随意的种族主义警察政策,但却假装它不值得谈论。“它总是在那儿,”他疲倦地说。“说到被警察逮捕,每个黑人都有过被警察逮捕的经历,但这种经历并不那么有趣。这是我十几岁时对白人执法部门的了解,也是我父母和祖父母的经历。”

这种可能性是否让他质疑小说是否真的能改变一切?对此,他直言不讳地回答道:“政客们不读书。”尽管众所周知的是,奥巴马曾热情地推荐《地下铁道》(诚然,这是个例外)。“在立法方面,那些可能被一件艺术作品感动并进一步被感动而制定法律的人,通常不是那些阅读或听音乐的人。在个人层面上,艺术具有提升、滋养和振兴的作用,但在立法方面,小说已经很久没有在美国文化中占据中心地位了。”

怀特黑德刚刚完成了一本新书,他将其描述为一部以纽约哈林区为背景的犯罪小说。他告诉我,如果他“在5天内写出8页好文章,那就足够了”。那么,被封闭在家的状态是否影响了他的日常工作,甚至给了他更多的时间来写作?“嗯,前六个星期我什么都没写。我忙于确保孩子们安然无恙,确保每个人都处于良好的精神状态。然后,我想也许我可以一天工作一两个小时,但真的很难回到最佳状态。但是,嘿,书是不会自己写的。我的想法是,如果我被瘟疫或闪电击中怎么办?我还是宁愿先写完这本书。”

2011年,怀特黑德出版了四部风格迥异的小说,其中包括广受好评的处女作《直觉主义者》(The Intuiti onist),他还写了一部关于瘟疫的小说《第一区》(Zone One)。故事讲述了一种传染性病毒将人类变成了食肉僵尸之后,饱受蹂躏的世界末日后的美国如何艰难地重建自己。

我问他,如果他当时知道他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他会写一本完全不同的书吗?这个问题让他笑出了声:“好吧,借用几个月前在推特上流传的一个笑话,我真的没有意识到,在世界末日卫生纸够不够用会成为一个问题。所以,答案是肯定的,我肯定会写得比以前更平淡、更无聊。”

他又笑了一会儿,然后变得若有所思。“在疫病大流行带来的心理恐慌中,发生了很多很小的荒唐事——人们在杂货店争夺供应品,地铁司机不得不呼吸乘客呼出的空气。这些就是瘟疫小说的情节。然后,还有一种反常的做法,即在别人脸上咳嗽然后嘲笑他们,因为他们戴着口罩,而你没有。”他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不合理的事情,作为一个作家,你根本想不到。人性的陌生感会超出你的想象。”

他不止一次地使用“人性”这个词。很多读者感觉到,他过去几本书的写作强化了他的基本信念,正如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人是可怕的,我们发明了各种不同的理由来憎恨人。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也将永远是这样。他真的相信吗?对此,他回答说:“就人类本性而言,强者倾向于欺压弱者。我真的认为这一点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事实上,我认为我们将会继续像我在《尼克男孩》中描述的那样对待彼此,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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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尼克男孩》还是一部救赎小说,是一个关于幸存者的故事。我想知道,怀特黑德在他的这部小说中塑造的创伤人物,以及对他们受创生活的追溯,是否对他自己的心理造成了伤害。

“在写《尼克男孩》的最后两周,我感到非常疲惫和沮丧,”他说,“这对我来说很新鲜。《地下铁道》的写作也很艰苦,但它没有以同样的方式影响我。我很喜欢埃尔伍德和特纳。两年前,我有了这个想法,让他们走上了自己的道路,而现在,这个想法就要结束了。我记得,当我在2018年7月4日的那个周末写完这本书时,我关掉了Word文档,玩了六个星期的电子游戏。我需要放松一下,而这确实能帮到我。”

他告诉我,在写这本书的整个过程中,每天早上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就会看到他开始写作时贴在那里的一张便条。上面写着:“罪犯逃脱惩罚。无辜者总是遭殃。”他把它放在那里,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他所讲的故事实际上是关于什么的。“然而,”他说,“这本书的最后三分之一实际上是关于其他所有不在这两行之内的东西:你用这些东西做什么?有了这些知识你怎么生活?你如何谋生?”

正是在试图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科尔森·怀特黑德成为了这个动荡时代的美国故事讲述者。

责任编辑:朱学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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