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银行副行长网红带货小镇淘金记:曾两天没吃饭 也曾一单暴赚两万
北下朱的雨已经下了三天,洗去了夏日的热潮。时值9月中旬,和天气一起转凉的还有北下朱的氛围。
北下朱在外的名声悄悄变了,仍是网红带货小镇,但从“一夜暴富”变成了“梦碎北下朱”。
走的比来的多,来时期待当主播赚钱的小刘把回家的日期定在了9月20日,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因为如果再不“爆单”,口袋里的钱只够支撑到那天。在北下朱,直播或视频走红并带动用户集中下单被称为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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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北下朱
小刘本名刘恒辉,河南驻马店人,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剪着寸头,圆脸,皮肤白净,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他形容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特点,没有火的潜力,但因为眼睛小,一笑就看不到眼珠子,常常会有人打趣“你能不能睁着眼睛说话”。
小刘给自己的抖音号取名“黑牛王子严选好物”,“从上学玩游戏起,我的名字就叫黑牛王子,QQ号、微信号都叫这个。”喜欢打游戏的他,把工作和做生意都比作游戏:都是一个不断练习、打boss升级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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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北下朱之前,小刘已经工作了十年。先是在老家的银行工作七年,做到了支行副行长,因为家庭原因不得已辞职。接着外出一年跟着亲戚做生意,后来又回到老家铁路单位上做了两年会计。
从银行离开后,小刘的生活开始走下坡路,离婚、工资减半,比起以前在银行的日子,小刘觉得没脸见人,“我已经三年没有发过微信朋友圈了,没脸。”小刘感叹。
促使小刘到北下朱的是疫情,作为两个小孩儿的父亲,在家陪伴孩子的两个月里,他想给孩子最好的,“别人有的,我的孩子也要有。”然而现在的状态没办法实现这个目标,今年3月他决定辞职去做生意。
可能是因为会计出身,对数字敏感,小刘能清楚地记住很多日子。
来北下朱纯属巧合,离开老家后,小刘和表弟第一站去了南宁,但由于疫情,南宁很多场所都没有正常开放,生意更无从做起,他们原打算灰头灰脸地回家。
4月26日晚,表弟的一个朋友打来电话,邀他去义乌北下朱做抖音主播,“只要爆单了,很容易赚钱”。表弟朋友的话让他感到兴奋。去北下朱之前,小刘从未玩过抖音、快手,思考了大半宿,在跟朋友仔细了解和看过一些新闻后,4月27日凌晨四点,他们决定去北下朱,凌晨五点买到票,中午12点到达义乌。
那天中午,义乌下着小雨,到了北下朱之后,小刘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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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北下朱,门口停着的劳斯莱斯,就让小刘震惊了,在某汽车APP上这款古斯特最低价450万元。再进去看到的,到处是宝马、保时捷,人山人海,“以前对义乌的印象就是小商品城,到了北下朱,只感觉遍地黄金,到处是金山银山。打包发货能发财,干快递也能发财,就算捡纸箱子也能发财……”小刘坚信,在北下朱一定能赚个盆丰钵满。
小刘开始计划着,今年回家的时候买一辆车,“不用特高档,就30万的车,我连车型都选好了,就别克GL8七座。等生意做大之后,再租一个大的房子,把亲戚都接过来。”
说起刚来北下朱时的梦想,小刘重回初来时的期待,感觉未来唾手可得。
爆单了!
到北下朱后,小刘找了两天的房子,但当时正值人潮最高峰,加上基本都是年租,小刘一下子拿不出一两万元,最终不得不选择在隔壁的下骆宅村花了1200元,租下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这花光了他们所有的钱。
北下朱能看到很多钱,但都不是自己的。
刚来的两人对于做主播、拍视频毫无头绪,5月8日,小刘和表弟已经两天没有吃饭,在一家主播们聚集的店——钟永平的店,他们做起了包装、打包、客服的工作。
“我们每天九点开始工作,直到晚上一两点,就在店里,我第一天的微信运动记录达到31000步,走到腿疼脚疼,坐着三轮车都能直接睡着了。”
每当有主播进店,小刘会主动帮新手主播推荐产品,渐渐有越来越多的主播找他搭戏拍视频,一个月之内,小刘帮忙搭戏的主播火了11个,爆单的一个接一个,也学到了很多经验,他觉得自己做主播的时机到了。
6月8日,在店里打工整整一个月后,小刘辞职单干了。
做抖音主播,从完全没有概念升级到懵懵懂懂,小刘升级了,但离爆单赚钱还很远。白天选品拍段子,晚上开直播,是北下朱主播们的日常。
江南六七月正值梅雨季节,小刘把伞作为了第一个主推的产品。
7月9日,他拍出了第一个火爆的段子,点赞量5828,评论数551,直接把他送上了热门。赚了2万元。“外部是防水布不沾水,内部是一层黑胶防晒,晴雨两用,颜色纯黑尽显低调奢华,一键开启尽显从容”,说起爆单雨伞的广告语,小刘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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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和创造爆单的雨伞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当时就是在凌晨,我直播间来人了,越来越多的人,也有人下单,我就开始给他们讲,伞是成熟男人的标配,就跟男人的职责一样,为家人遮风避雨。不同阶段的男人,需求是不一样的,20多岁的男人追求潮流,三四十岁的男人追求的是沉稳,这把伞可以带来中年男子的魅力……”后来小刘调侃自己,到了北下朱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能推销。
爆单后,小刘亢奋地直播到第二天中午。
虽然比起爆大单赚三四十万的主播还差得远,但这两万足以让小刘在北下朱待更长的时间。爆单前一晚,他手里只剩400元。“每次当你快不行的时候,又会给你点希望。”小刘回忆起第一次爆单,有些兴奋又有些无奈。
但小刘至今没有盼来第二次,尽管他之后又拍了近一个月的雨伞。
“天选之号”
9月15日,吃过午饭,小刘在之前打工的门店闲逛,思考今天要拍什么段子。
一家门店前,小刘的主播朋友猛哥正在拍视频,“这个不错,我也来一个”成了主播们见面的招呼语。
“你往这边走,不然背光,光线不好”,“不行,这个表情不到位,再来一次”,“先给一个近景,然后再后移,运镜试一下”,在拍摄段子时,主播们早已习惯使用这些专业术语和技巧。
拍段子的猛哥,时不时打开抖音,盯着直播和数据,“走,去5G大楼”,他是最先发现荣荣火了的主播之一。“凌晨的时候看还只有一千单,现在就是5万多了,荣荣火了,要爆单了……”
在5G大楼,围在产品拍摄的主播很快超过了10个。“我们在二楼,你来。”一位主播正在打电话告诉自己的朋友。一个主播爆单,半个小时内全北下朱的人都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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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房间挤满了赶来的主播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但对于如何拍出爆单的段子,绝大多数主播和小刘一样完全摸不着套路,“简直无迹可寻”。小刘说。
最初小刘也每天发一个视频,内容以原创为主,但一两千的播放量并不理想,操作上也有难度。小刘告诉记者,如果是原创内容,有剧情需求,一个人肯定搞不定,就算人手够了,但配合起来也需要多次练习,耗时耗力。相比之下,模仿别人的视频,大家都知道怎么拍,时间精力就会少很多。
小刘花了十几天拍了两个原创视频之后就放弃了,转而以模仿为主。
但对于模仿的视频如何火起来,小刘也是一头雾水,同样的产品,同样的台词,同样的场景,别人能火,自己怎么也火不了。“有的人好像拍什么都能火,随便一拍就火了,大概就是天选之号吧。”
七月底,小刘在得知可以投广告买流量的“秘诀”后,曾累计投入了2000元广告费,“但还是没有用”,当天小爆了一下,但由于别的主播大爆单,后续没货发了,退款退了一大部分,还被投诉罚了款,算下来还亏了钱。
小刘告诉记者,就在前不久,一个段子本来已经火了,下了70单,但之后马上就被限流,视频还被判为搬运,无法播放。“同一个产品,大家广告都差不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搬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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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的抖音视频被判搬运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爆单的消息还在主播中口口相传,小刘却越来越失望。
失望的还有老姜,3月就到北下朱的他正为视频播放量上不去发愁,以前老姜看不上三四千的播放量,现在只剩下几十几百的播放量了。“这号是彻底做废了。”老姜说。
老姜是从湖南来的主播,50岁了,来北下朱是在快手做主播的女儿介绍来的,本着抱着和女儿缓和关系好好相处的目的,却在一个星期之后,因为拍段子意见不统一和女儿发生了矛盾,第二天,女儿就去了另一个城市。
老姜打听了很多和直播相关的内容,3天理论+7天实操的培训班1980元,进阶和高级的5980元,12800元打造专业网红主播……囊中羞涩的老姜没有报班,视频也一直做得没有起色,“现在主要有两种思路,一种是打造人设,我想把自己打造成潮男,但有个资深运营说我这个行不通;另一种是直接拍带货视频,别人拍什么我以第三视角拍,但也没火,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很分裂,最后就瞎拍了。”
这半年,老姜的视力下降得厉害。“听说每天直播能增加权重,可以引流,我也不知道。”在播放量上不去之后,老姜还是减少了晚上的直播频率。
流传的都是爆单的,留在深夜的,是要离开的失望。“不久前,我跟猛哥聊到半夜1点多,就是快撑不下去了。”小刘决定要走。
北下朱不堵车了
已经离开的和要离开的不止小刘。
最近北下朱渐渐有点冷下来了,“跟五六月比,人已经减少很多了,大概只剩四分之一。之前这里都是车,人都走不过去,你看现在都没什么车了。这么跟你说,以前每天至少会有40个人来问洗手间在哪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北下朱一位小吃摊主说。
在一楼门店做供应链的王哥也有同样的感受,“就这四五个月,来来去去两三波了,现在走了的将近一半。”今年5月,王哥建了个主播群,现在群里有312个人。“疫情好转了,大家都回去了,本来就是看看机会,不好做就回去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了。”
“最明显的感受是现在不堵车了,以前这个点路口早堵起来了。”一位接孩子放学的幼儿园家长说,感觉在北下朱的人少了很多。
没有人统计过今年从外地到北下朱的有多少人,离开的又有多少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北下朱的热潮在渐渐退去。
下午四五点,指挥交通的工作人员依然出现在入口,但显然轻松了很多,他跟一位摊主聊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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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转型做主播后,几乎每天都睡不着,以前是焦虑“怎么还不爆单”,在决定离开后,是因为失望和迷茫。
小刘甚至后悔,2010年大学毕业后是进了银行,而没有直接去做生意,“我大学的室友现在都自己开公司了,有车有房,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如果我当时也直接去做生意,肯定不是现在的鬼样子……”
小刘和记者说话时,一直在旁边不言语的主播苏生突然兴奋地跟刘哥说,“嘿嘿,我今天涨了两个粉丝。”
凌晨一点半,他们还没有下播,边刷抖音边商量明天要拍的段子。
那天小刘播到了早晨七点,因为一直有人进来,所以他们不舍得关掉直播。两个多月前,就是因为在凌晨不断有人进直播间,坚持到第二天中午,小刘爆单了。
9月15日,凌晨两点,北下朱一楼的门店招牌大多数还亮着,二楼传来了一位主播慷慨激昂介绍产品的声音。
热潮虽退去,但北下朱仍不眠。记者|舒冬妮
责任编辑:张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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