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观:对裁判论文打假 鲁能球迷是维权还是网络暴力

一言不合就对当值裁判的论文进行查重，山东鲁能球迷彻底打上“裁判惹不起”的标签。日前结束的中超第二阶段争冠组第一回合，山东鲁能在2比0领先局面下，被北京国安追平，裁判沈寅豪的判罚引发争议。赛后，鲁能向中国足协提交申诉函，认为沈寅豪的两个进球判罚均为错判。

性格刚烈的部分鲁能球迷，开始通过高等学校的学术打假进行足球维权：他们跨省深扒中超最年轻国际裁判沈寅豪的论文，认为涉嫌抄袭；还攻陷同济大学、上海体育学院官方微博，讨要说法；甚至信访同济大学官网的校长信箱，要求严惩学术不端。有关截屏显示，同济大学已决定受理并将在法定期限内答复。

是否抄袭，需要专业机构科学鉴定

10月18日，山东微博网友“梦中的睡荷”爆料沈寅豪存在论文抄袭。这位山东网友爆料：沈寅豪2017年在《体育风尚》期刊发表的《大学生足球裁判心理压力形成原因及对策研究》一文，完全抄袭卢云飞《大学生足球裁判员怯场心理的成因及对策研究》，卢云飞一文发表于2012年，早于沈寅豪一文五年。

图说：网友匿名举报。

论文抄袭亦称论文剽窃，《国家版权局版权管理司关于如何认定抄袭行为给某某市版权局的答复》（权司[1999]第6号）中，将“抄袭”定义为“将他人作品或者作品的片段窃为己有发表。”笔者翻看两篇论文发现，相关内容确有类似之处，但是否抄袭还不能妄下定论。

这就好比，大学足球裁判心理研究，就像红楼梦、西游记等四大名著的学术研究，本身是一个开放的公共资源。任何学术研究，都可以通过相关论据，交叉论证自己的论点，同时也可以引经据典，借鉴有关经典论据、论点以及途径等。从论文来看，沈寅豪、卢云飞都曾担任大学生足球裁判，对这个群体比较熟悉，分别给予研究调查。至于论文到底是否抄袭，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十分严谨客观的学术课题，需要交由权威部门的专业论证，绝非球迷网友凭感觉就能轻易下结论。

34岁的上海裁判沈寅豪，毕业于上海体育学院，如今任职同济大学国际足球学院。他是中超最年轻的国际级裁判，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中国裁判界新星。当然，沈寅豪不是鲁能球迷展开论文查重、网络举报“涉嫌抄袭”的第一人：早在上赛季，国际级裁判傅明就因执法对鲁能不利，被山东网友“人肉”并被指论文造假，甚至网上还出现PS假数据、假图片，以此达到“维权”乃至疑似“污名化”目的。

当傅明的论文《高校开展足球课的影响因素及对策探究》被证明不存在抄袭后，另一篇名为《南京市普通高校篮球的调查研究》也被少数鲁能球迷盯上。最终，傅明供职的首都体育学院给予力挺：“傅明来我校应聘时提供的硕士论文不存在抄袭现象，将继续聘用。”即便如此，论文风波影响到傅明的心理状态，作为国际级裁判，他至今没有恢复到之前的信心状态。

内外都闹，鲁能球迷疑似网络暴力

其实，只要山东鲁能输球，部分鲁能球迷就会习惯性闹事，他们所谓“网络维权”的枪口，不仅对准第三方的裁判，也不放过自己人。日前，有山东球迷在省纪委网站，罗列主教练李霄鹏五宗罪。还有鲁能球迷多次围攻队员王大雷、戴琳、李松益、刘洋、赵明剑、王彤等球员的微博，怒斥“废了”“傻X”。如今，很多鲁能球员直接关闭评论。作为鲁能队长的王大雷，更多次直接在微博上怒斥山东球迷“网络暴力”。

图说：一名鲁能球迷在纪委举报主帅李霄鹏五宗罪。

由于鲁能战绩不佳，部分极端球迷近日向山东省纪委举报了李霄鹏。这份标题为“暗箱操作贪污腐化”的举报，详细罗列李霄鹏的五大罪状：违反政治纪律、玩忽职守、违反组织纪律、违反廉洁自律、损害山东人民正面形象。这份举报在社交媒体被疯狂传播，引发网络热议。大多数网友认为，这样的极端球迷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扣帽子写举报信，是在浪费国家公共资源。即便如此，李霄鹏日前已宣布因身体原因下课，但有山东媒体报道，极端球迷的纪委举报让他伤透了心。

图说：王大雷、吕征怒斥部分鲁能球迷的网络暴力。

2017年中超，鲁能以2比2踢平升班马贵州，不少鲁能球员的微博，遭遇不理智鲁能球迷的辱骂攻击。对此，鲁能门将王大雷发微博谴责：“每个人在生活、工作中，都会犯错或小失误。你身边的朋友、领导，有没有把你的犯错和失误，上升到道德标准乃至侮辱家长层面上？尊重是相互的，多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想问题，没有错。网络世界的文字是冰冷的，不要用这些冰冷的文字，去伤害你曾经喜欢的人，不要表现得那么低俗！”

中超16家俱乐部里，球员和球迷关系最紧张的，或许就是鲁能队。不管输赢，部分鲁能球迷总喜欢去球员的个人微博批评谩骂：直接点评“某某废了”“某某傻的”。球员也是人，没人会看到自己的社交媒体充斥丑陋、侮辱的负面评价，很多鲁能球员直接关闭微博评论，也有血气方刚的年轻队员直接在微博上直接怒怼这些极端的自家球迷。

图说：鲁能球员李松益无法人后球迷的辱骂，选择微博回击，事后被俱乐部处罚。

图说：赵明剑效力鲁能时应对球迷辱骂。

图说：部分鲁能球迷同样人肉监督赵明剑。

此外，部分鲁能球迷没事还喜欢监督球员的业余生活，“好为人师”。当时效力鲁能的赵明剑，在输球后的赛后休息时间和女性朋友一起吃火锅被球迷骂“心思不在踢球上”，业余时间他喜欢玩直播、拍抖音，也被骂不务正业。赵明剑今年转会到上海绿地申花，在社交媒体频发视频分享点滴，是鲁能球迷看不上的臭毛病，结果得到很多申花球迷点赞：不但接地气，而且加强球迷了解球队的渠道。也要承认，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俱乐部、不同的球迷群体，确实有着截然不同的文化气质。

受害心态，鲁能球迷心理有冤屈

必须承认，山东鲁能俱乐部和裁判的龃龉，还有着历史原因。傅明的论文被举报、沈寅豪的论文被查重，极可能是这段历史的延续。他们，很可能被少数“不忘历史”的鲁能极端球迷打上了“不利判罚都是敌人”的标签，从而原本技术环节的业务纷争，被上升为王大雷描述的道德层面“不可饶恕”。

2015赛季，中国足协就山东鲁能主帅库卡、当值裁判互殴事件开出罚单：库卡被认定为多次指责、辱骂、拉拽裁判员，并在比赛结束后，在球员通道内参与殴打边裁詹炜，禁赛7个月、罚款14万元，库卡就此下课。此外，库卡的弟弟、助教斯蒂瓦被禁赛9个月；队医王连成因参与殴打边裁被禁赛8场、罚款4万元。鲁能球员方面，后卫李松益被禁赛10场、罚款5万元；替补门将邵璞亮被禁赛4个月，从2015年6月6日至10月5日，罚款8万元。裁判方面，被殴打的边裁詹炜因给予回击，“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被停赛一年。

这一次，有鲁能球迷对沈寅豪论文打假后还爆料：和库卡互殴的詹炜，和沈寅豪都是同济大学体育老师，詹炜被鲁能将士群殴时，沈寅豪是那场比赛的第四官员。2017赛季鲁能、延边踢平，部分鲁能球迷当时就“有罪推定”沈寅豪带着任务执法，是给恩师詹炜复仇。第二天的预备队比赛，就有鲁能球迷场边打出标语，声讨沈寅豪。如今，鲁能球迷再度对沈寅豪论文查重，甚至对詹炜也搞论文打假，显然也是双方历史恩怨的全新爆发。

在笔者看来，大部分山东球迷忠厚本分，好面子，讲义气，厚德载物的山东男人无法接受输球后，发泄不满也是全世界球迷的一种人之常情。然而，极少数极端球迷却把球场当做发泄自身现实不满的痰盂，频频诉诸网络暴力，对自家球员、教练和裁判百般挑剔，缺乏客观理性的平常心。这种难以摆脱的“受害者心态”，难免影响到球迷文化的健康发展。

给予宽容，本土裁判需要成长空间

2019赛季，山东鲁能在上海体育场被上港队逆转，当值裁判是中国聘请的塞尔维亚主裁判马日奇。或许是山东网友无法查到马日奇的论文，也没几个鲁能球迷懂塞尔维亚语，这次遭殃的是担任视频助理裁判的金京元。除了遭到网络上的吐槽和谩骂外，金京元的私人电话以及家人电话也被泄露。对此，一个名为“裁判圈”公众号明确表态：从即日起停止发布所有涉及山东鲁能比赛场次裁判人员选派信息。有网友猜测，“裁判圈”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裁判的名誉权、隐私权，避免被山东网友的网络暴力困扰。

图说：金京元作为视频助理裁判，看出鲁能进攻球员一个脚越位，被鲁能球迷人肉并公布手机号码。

在笔者看来，错判漏判本就是足球世界的一部分。上周的默西赛德郡德比，卫冕冠军利物浦两次遭遇争议判罚，一次是队长范戴克被埃弗顿门将皮克福德“夺命剪刀脚”夹倒在地，需要手术半年后归来，但裁判并未给予红牌；另一次是终场前的精彩绝杀，竟然被VAR挑剔判为体毛级越位，进球无效。利物浦为这场比赛付出两人重伤、无缘胜利的代价，裁判的判罚争议实在太大。然而，红军将士并未表达任何过激情绪，利物浦官方推特也没有高呼“黑暗不会永远笼罩大地”，利物浦拥趸也没有去查这名裁判的论文或公布其家人的手机号码。

很显然，足球领域的争议，应该放在足球领域内解决，这是一种社会常识，更是一种职业素养、职业思维。对傅明、沈寅豪来说，他们已经是中国最好的6个国际级裁判，但如今都已领教过鲁能球迷的学术打假待遇，能否顺利过关还需打铁自身硬，也有待权威机构的官方论断。

图说：这几年，山东球迷和裁判杠上了，但这种疑似网络暴力的做法值得商榷。曾有前媒体人表达过自己观点。

对中超联赛来说，判罚争议问题依然突出，这说明本土裁判的业务水平仍待提高。短期内，解决眼前问题只有聘请高水平洋哨执法一条路；长期看，如果我们不给年轻裁判犯错的机会，不给他们付学费，中国的本土裁判也永远不会得到提高。但凡国内球迷、媒体对本土裁判缺乏包容心态，中国本土高水平裁判的培养，无疑是一个死结。与此同时，中国足协作为裁判管理部门，也需要主动作为，紧跟热点，释疑解惑，回应球迷和群众关切，这恰是对裁判群体最强有力的支持。在绿茵场，裁判尤其是国际级裁判的权威不仅仅属于他个人，更是代表一个国家和地区协会，乃至洲际足球管理机构的公信力。

在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以现代足球为代表的职业化运动项目，不仅吸引千万人关注的目光，也能释放观赛者的社会压力。足球比赛就像“解压阀”“出气筒”，球迷通过看球宣泄不良情绪，球场也为工作压力较大的现代人提供发泄环境。同时，互联网也扮演了虚拟足球场的角色，每个人都有麦克风，每个人都能发表意见。

图说：英超利物浦遭遇体毛越位，但球队将士、球迷并没对裁判有过激举动。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社会纵容网络暴力的理由——网络和足球都是负面情绪的解压阀，同时也是不满情绪的放大器。如果极少数球迷网友，远离客观理性，不断刻意放大仇恨不满情绪，恶意把原本清朗的网络空间、健康的绿茵赛场逐步异化为“垃圾桶和痰盂”，那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我们的网络空间、绿茵赛场，甚至整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