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艰难的断舍离：中小银行挽留互联网存款慢下架

原标题：一场艰难的断舍离：中小银行挽留互联网存款慢下架

有业内人士分析，平台没有对互联网存款采取“一刀切”，主要是考虑到部分中小银行的流动性问题，对于那些互联网存款规模较大的银行来说，当下的口子类似于“保命符”

文|张颖馨 严沁雯

“敌不动，我不动。”这是自2020年12月18日起，互联网存款产品陆续下架后，不少互联网金融平台采取的策略。在此策略下，平台们默认集体关闭新用户购买页面，但对购买过相关产品的老用户，留下了一道口子——可以继续购买。

通过这道口子，互联网存款下架对部分中小银行的影响得以缓冲，而互金平台与银行亦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熬”到监管明确具体业务要求之际。“监管应该不会切断我们与互金平台之间的互联网存款业务合作。”彼时，一位城商行高管如是预判。

但事与愿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2021年1月15日），银保监会、人民银行发布《关于规范商业银行通过互联网开展个人存款业务有关事项的通知》（下称《通知》），明确商业银行不得通过非自营网络平台开展定期存款和定活两便存款业务。同时，《通知》下发前已经开展的存量业务到期自然结清。

有监管人士据此强调，“存量到期自然结清，不可发生增量”。但《财经》记者通过实际购买及采访多名平台理财用户发现，《通知》下发一周，仍有多家互金平台在向购买过互联网存款产品的用户提供购买入口，并可成功买入。

多名银行业人士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按照监管要求，部分互金平台向老用户开放互联网存款产品购买通道，应尽快关闭，避免出现增量。

对此，部分互金平台负责人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没有直接采取“一刀切”，主要是考虑到部分中小银行的流动性问题，待相关银行确定整改计划并明确告知平台产品下架后，会将这道口子封住。

业内人士认为，互联网存款业务的出现和发展，固然有商业银行片面追求规模、盲目扩张等因素，但也要看到互联网存款的市场需求和积极作用。更重要的是，需看到互联网存款快速发展折射出中小银行近年来面临的窘境。

1月21日，在国务院促进中小企业发展工作领导小组第七次会议上，国务院副总理刘鹤指出，要把握好政策的连续性、稳定性和可持续性，大力支持中小企业健康发展，金融机构要不断提升能力，做到敢贷、愿贷、能贷、会贷。

业界关注，中小银行是服务中小微企业的“主力军”，应如何引导其更好地发展？

互金平台留口子

《通知》下发后，《财经》记者登录某互金平台App（此前已购买过相关产品），进入理财频道后，发现仍有40余款互联网存款产品在售，并可继续存入。与此同时，多名购买过互联网存款的用户亦向《财经》记者反映，其所在平台均可继续购入相关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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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2日，某互金平台App向老用户提供的互联网存款产品购买页面

（图源：《财经》记者从某互金App上截取）

在此之外，有互金平台选择果断堵住口子，老用户已不可购买相关产品；亦有平台根据市场“风向”，时而上线、时而下线购买入口。

提及为何仍向老用户提供互联网存款购买入口等服务，有互金平台相关业务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监管并没有指出‘不能新增’的明确意思，现在我们已不让新用户去购买，但是老用户继续购买相关产品是否应属于‘新增’，目前我们并未收到明确通知。”

但多名银行业从业人士认为，老用户仍可购买互联网存款产品肯定属于业务新增，互金平台应尽快下架。《通知》既已下发，就应该严格执行。

上述负责人进一步补充道，“在技术层面也有一定的实现难度。每家平台的技术底层和架构并不相同，我们平台H5页面的展示（队列展示或单点展示）并非想撤掉某些内容就直接撤掉，因为很有可能老用户持有的产品显示也会一并消失，最终可能引起用户恐慌。”

不过，在某头部互金平台的技术负责人看来，技术问题并非主因。

“大不了就把页面全部屏蔽，这个在技术上实现不难。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并没有收到银行的通知要求下架，如果直接撤掉产品，平台后续可能面临违约赔偿或者法律纠纷。选择直接撤掉所有产品的平台，在很多中小银行面前有较强的话语权，我们明显没有这样的优势。”上述负责人透露，此前明确要求下架相关产品的银行，会向平台直接发函主动解约，不涉及任何赔偿问题。而没有这样明确要求的银行，平台就会继续向老用户提供产品购买入口等服务。

而在更多互金平台人士看来，平台留下的这个口子，是为部分中小银行提供了“保命符”。“从当前实际情况看，要求我们明确下架不再有任何新增的，都是互联网存款规模较小、经营状况不错的银行。”某头部互金平台负责人直言，平台没有直接采取“一刀切”，主要是考虑到很多中小银行的流动性问题，对于部分互联网存款规模较大的银行，平台留下的口子当下可说是“保命符”。

根据《通知》，银保监会及其派出机构可以根据商业银行的风险水平对其跨区域存款规模限额等提出审慎性监管要求，同时按照“一行一策”和“平稳过渡”的原则，督促商业银行对不符合本通知要求的存款业务制定整改计划，并确保有序稳妥落实。

基于此，多名互金平台负责人告诉《财经》记者，平台肯定会陆续全部下架相关产品，但没有明确的时间点。现在是银行的过渡期，每家都需要调整时间，预计后续银行会通过其他吸储方式，在平衡流动性之后，通知平台下架所有产品。另据上述互金平台负责人透露，“有中小银行高管曾要求平台顶住压力再扛一扛，不要‘跟风’全部都撤下来，给银行多一点时间‘熬’过去。”（参见《财经》杂志此前报道《都怪互联网存款下架吗？中小银行博弈流动性风险》）

中小行生存窘境何解

在经历互联网存款集体下架事件后，有银行业人士指出，中小银行应该反思如何加强流动性风险防范及资产负债管理。但亦有银行业人士认为，当前环境下，中小银行能做的其实相对有限。

“互联网存款业务的出现和发展，固然有商业银行片面追求规模、盲目扩张等因素，但也要看到互联网存款的市场需求和积极作用。通过互联网渠道办理存款业务，是互联网时代存款业务的有益探索，不但提高了银行资产负债匹配效率，也满足了一部分客户对金融服务方便快捷的需求。应在加强规范的同时，允许商业银行在一定比例内进行继续探索，借助互联网和信息技术提升服务效率，提高客户体验。”招联金融首席研究员、复旦大学金融研究院兼职研究员董希淼强调，更重要的是，要看到互联网存款快速发展折射出中小银行近年来面临的窘境：中小银行资本实力较弱、负债受限较多，影响其信贷投放能力，不利于其服务实体经济。

“近年来，银保监会已经推出了很多有利于中小银行补充资本的政策、渠道和方法，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依然存在不少的门槛。”华北地区某城商行董事长告诉《财经》记者，从负债端来看，无论是吸收存款还是同业资金，中小行愈发没有优势。“如果能吸收到低成本资金，谁愿意打着政策‘擦边球’去吸收高成本存款呢？”

多名银行业人士均向《财经》记者坦言，包商银行从被接管到破产，以及之后的二级资本债全额减记等，对中小银行负债影响较大。“从同业市场的数据可看出，包商银行事件后，银行业信用分层十分明显，评级高、资金实力雄厚、信用好的大型银行，发行同业存单利率相对低；部分资质欠佳的中小银行，发行利率则相对较高，在一定程度上推升融资成本。”

从近期银行同业存单发行上看，Wind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月21日，3个月期城商行及农商行存单发行利率分别为2.61%和2.67%；3个月期股份行发行利率则为2.40%。

“‘一行一店’限制下，我们只能大力通过线上渠道揽储。互联网存款产品下架，虽然我们已开始发力自营渠道，但这是一个漫长且见效缓慢的过程，而且只能用更高的利息才能招揽并留住用户。另一方面，资产端也受到互联网贷款新规冲击，在疫情影响下又需按照政策向实体经济让利，资产端利率持续走低，盈利空间不断被压缩。“某民营银行高管向《财经》记者坦言，多重挤压下，2021年中小银行会过得更加艰难。

《财经》记者注意到，在Wind统计显示相关数据的187家中小银行里，有146家银行2020年三季度的净息差数据均较2020年初收窄，38家银行的净息差降幅在1%以上。

不仅如此，中小银行接下来所面临的不良资产压力亦被业内人士所提及。

《财经》记者根据Wind已披露相关数据的73家中小银行不完全统计（包括城商行、农商行、村镇银行、民营银行），截至2020年三季度，有23家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在2%以上，16家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在1.5%-2%之间。

与2020年初对比，26家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有所上升，上升幅度最大的是南昌农商行，从年初的2.41%升至三季度的3.81%，增加了1.4个百分点。

“未来3年-5年不良资产处置这块都会面临较大的压力。”华东地区某城商行高管认为，鉴于当前疫情影响仍未消散，同时2020年一系列利息调整和应续尽续等监管措施的出台，一定程度上延缓了风险暴露，增加了风险出清难度和新增风险客户的辨识度。与此同时，司法处置时间有所增加，抵押物拍卖难度增大。

有银行业分析人士指出，今年中小微企业贷款集中到期，会在很大程度上提升银行的不良资产率，这个风险如何化解，需要密切跟踪。《财经》记者注意到，当前部分银行在定增过程中都要求搭售不良资产，且大多数都是农村金融机构，以及部分城商行。

1月21日，在国务院促进中小企业发展工作领导小组第七次会议上，国务院副总理刘鹤指出，要把握好政策的连续性、稳定性和可持续性，大力支持中小企业健康发展，金融机构要不断提升能力，做到敢贷、愿贷、能贷、会贷。

中小银行是服务中小微企业的“主力军”，应如何引导其更好地发展？

上述城商行董事长直言，未来，希望打开中小银行通过资本市场补充资本的口子，推动4000余家中小银行在完成股权改制、公司治理的前提下上市，同时更多地降低企事业单位投资银行的门槛，这样才能更有利于中小银行尽快地补充资本。

董希淼直言，要继续支持中小银行引进合格股东进行增资扩股，优先支持中小银行在境内外上市融资。同时，建议修订现行相关办法，为更多中小银行尽快进入同业拆借市场开展流动性管理和通过发行金融债获得低成本资金提供便利，缓解负债来源单一等问题。此外，应进一步深化存款利率市场化，实施差别化政策，在市场利率定价自律机制之下允许中小银行采取更有弹性的存款利率浮动空间。

“当然，中小银行应回归本源、立足本地，不断提升客户服务，加强支付结算体系建设、创新各类存款产品，通过留住客户来增加和稳定核心存款。同时，中小银行应加强资产负债管理，防范流动性风险，确保发展的稳健性和可持续性。”董希淼说。

1月22日，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银保监会首席风险官兼新闻发言人肖远企在提及中小银行的发展方向时，指出中小银行、地区性的银行必须要做到：一是在本地发展，不能够全国各地到处跑，原则上只能够在本地发展；二是应该聚焦小微企业和“三农”以及个人金融服务，满足当地企业和居民的金融需求；三是做普惠金融，特别是要把一些薄弱的环节和领域填补起来。这是中小银行的优势所在，也是它们应该承担的使命。中小银行必须要有抗拒盲目做大诱惑的能力，扎根在当地，做小、做细、做实。

（作者为《财经》记者）

责任编辑：薛永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