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朋友圈：美国多空大战其实无关多头与空头

· 悟00000空 | 文

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这次美国金融大战，也称“Reddit革命”，酝酿了近半年，上周爆发。

上周四（1月28日），多空对决，一个交易日经历了17次熔断，一度出现每间隔3分钟停牌一次、复牌1分钟后再停牌3分钟的走势，创历史纪录。

上周五（1月29日），游戏驿站开盘再度暴涨逾80%，随后涨幅收窄，最后收于325美元，涨幅67.87%，中间走势平稳。其他WSB概念股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走势。这平稳的走势底下是汹涌的波涛。

逼空战火也延伸到了白银期货市场，白银期货价格大涨。此外，白银ETF也被大量买入。刚刚过去的周末里，由于二级市场暂停，逼空者一直忙着买入实物白银。银币和银条的零售商表示，由于订单规模前所未有，在亚洲市场开放之前，它们无法处理订单。

周末舆论沸腾，周一开盘，WSB概念股涨跌不一，白银概念股全线大涨。后市将何去何从？这场惊悚、悬念、荒诞大剧，令人期待。

嫉“空”如仇的马斯克

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这场大战中助阵多方。上周一（1月25日）游戏驿站（GameStop）股价上涨幅度超过822%，从年初的17.25美元一路触及159.18美元的高点。随后股票价格又下跌了近一半。上周二（1月26日）又回升至147.98美元。

上周二，马斯克在推特上发了“Gamestonk！”这个词，并发了WSB的链接。“Gamestonk”是马斯克自创的一个词，是“game+stonk”，和游戏驿站的英文名GameStop形似，stonk的意思是密集炮火猛烈攻击。这对股价又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游戏驿站的股价在盘后交易中上涨了60%。

上周五（1月29日）早晨，马斯克又推文说：“你不能卖你不拥有的房子，你不能卖你不拥有的车，但是你却可以卖你不拥有的股票？这是瞎扯。做空就是欺诈，合法只是因为历史遗留原因。”

马斯克对做空的深恶痛绝，不难理解。这个可能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未来主义者、发明家在读本科期间就认定将来改变人类生存状态的三大领域是互联网、新能源和太空，在斯坦福读了两天博士后就辍学开始在这三个领域孜孜不倦地开拓。

他开发新能源汽车，保护环境，拯救地球，研发火箭，建造火星基地，以备人类移居火星，逃避环境污染或机器人暴乱。预计2025年，首批100名志愿者将前往火星。可是就在他呕心沥血、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停地有人做空他的公司，屡次让他命悬一线。

被称为对冲基金神童的大卫·爱因霍恩（David Einhorn）就多次做空特斯拉，当然损失惨重，管理资产规模从150亿美元骤降至50亿美元。马斯克曾送他一箱很短的短裤（short shorts）作为礼物，“以帮助你度过这个艰难的时期”。英文shorts既可以表示空头又可以表示短裤。

这款限量版金边亮红色缎面“做空短裤”在特斯拉的在线商店有售，每条标价“仅69.420美元”。售价里的0.420美元暗指马斯克2018年发推称已准备好资金要将公司私有化时的价格420美元，当时还曾受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起诉。

当时股神巴菲特也公开指责马斯克，没有准备好资金却说准备好了，说错话了就应该认错、受罚。巴菲特一直不看好特斯拉，认为这么多传统大车厂，随时可以改弦易辙来造电动车，长远来看特斯拉没有什么优势。当然，时至今日，特斯拉的市值已经超过世界前十大传统车厂的市值之和了。不知巴菲特做何感想，估计也只能嘀咕一声“活久见”了。这两年活久见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总之，马斯克对做空的强烈反感是有其理由且由来已久的。上周五马斯克的那段“做空是欺诈”的推文对游戏驿站等WSB概念股的加持力很大。马斯克这方面的影响力非同寻常，电商软件公司Shopify、电商平台Etsy等都曾因马斯克的推荐股价大涨。一月上旬，马斯克在推特上推荐了一款名为Signal的应用程序，结果Signal Advance这个公司的股票盘中暴涨438%，实际上这个公司和马斯克推荐的应用程序毫无关系，只是名字相同，投资者搞错了。

然而，一个人到底能不能卖不拥有的东西？特斯拉的车预订3个月之后才交车，不是在卖还不拥有的东西吗？特斯拉公司上市，不是在卖还不拥有的利润吗？特斯拉目前市值8000亿美元，2020年净利润7.21亿美元，算8亿美元好了，假设每年利润不变，特斯拉已经套现了1000年的利润。

当然这个假设不合理，正是因为投资者预期它的利润会猛增，估值才这么高。不过不管怎么猛增，就算猛增100倍，也是套现了10年的利润了。公司上市本质上就是把还不拥有的利润卖掉了。如果公司破产了，创始人和股东套现的钱又不会吐出来。

期货也是卖还不拥有的东西。照马斯克的逻辑，以后车不能预售、期货不能做、公司不能上市……总之一切金融的东西都不能做，因为理论上，金融的本质就是实现财富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迁移。这一刻，你有钱，我需要钱，你把你的钱给我，获得股权或者债权。一个人年轻时赚的钱通过金融安排，到年老的时候养活自己。没有金融，只能养儿防老。

如果做空是个骗局，那么整个金融都是骗局，都应该禁止。在某种意义上，马斯克的确是这个意思。去年6月，在接受采访谈到金融时，马斯克说：“比如巴菲特，我当然不是他的粉丝，他可喜欢资产配置了，看很多所谓的公司年报，还有会计账本什么的，天天琢磨的是可口可乐是否比百事可乐更值钱。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觉得这个工作无聊透了。总之，太多聪明的人去了金融和法律两个行业，这话既是赞扬也是批评。我们做金融、法律的人应该少一点、生产制造东西的人应该多一点才对。过去，制造业在美国是很受推崇的，现在却被看不起，我觉得这是错误的。”

也就是说，马斯克反对的不仅仅是做空，而且是整个金融行业，认为金融行业吸引了太多的聪明人，对美国制造业很不利，美国应该重振制造业。

马斯克以为散户狙击空头是因为散户反对、憎恨空头，然而他的理解很可能有偏差，散户很可能只是反对、憎恨有人赚很多钱，而自己没有赚到钱，甚至吃苦头。至于是空头还是多头，他们无所谓。

其实这次多空大战根本无关空头是否是骗局，散户只是要赚钱，“打土豪分田地”。只是这次幕后带头大哥选定的策略是狙击空头，所以大家揭竿而起做多逼空。如果下次有做空赚钱的机会，他们也一样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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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B一名用户的公开信

1月28日上周四，WSB论坛的一名用户发布公开信，全网刷屏。

这个用户十几岁的时候正赶上2008年金融危机，他们家生活受到很大冲击，虽然小房子保住了，但是就靠松饼粉、奶粉、豆子和米饭过活，熬了一年。他身边的亲朋好友处境有更惨的，好在他们互相帮助，度过了难关。

信里对梅尔文资本（Melvin Capital）说：“你代表金融危机期间我仇恨的一切。你是一家靠剥削别家公司和操纵市场以及媒体赚钱的公司……你们那些华尔街的家伙做了可怕的非法金融决策，改变了几百万人的生活，带来恶劣后果，却得到救助和奖赏。”

信里对CNBC说：“你的固定观众会很快越来越年老，年纪太老之后不会再管你怎样，而我们几百万人——不仅是WSB的用户，还包括所有受2008年危机影响、并且现在关注着游戏驿站的人，都会记得你是怎样为那些摧毁我们很多人的公司代言，而且还企图打垮小人物。我确信，我会记得。”

他在信里还说：“几天前我买了股票，我把积蓄掏出来买了游戏驿站的股票，用信用卡付了这个月的房租，把原本付房租的钱用来买了更多的GME股票（我不建议WSB的用户们这么做）。我现在持有这些股票。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也是其他几百万人的决定。你可以几小时内把GME的股价打压到120美元，我不会逃的。”

看了这封信，真的替他捏把汗。他把买游戏驿站的股票看成是向2008年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的复仇，这可能是肉包子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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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金融危机的罪魁祸首到底是哪些人？是做多次贷的人还是做空次贷的人呢？还是华尔街所有人？梅尔文资本在2008年次贷危机中的表现到底如何且不论，早期带领WSB用户做多游戏驿站的对冲基金大佬迈克尔·布里（Michael Burry）正是靠2008年次贷危机大赚其钱、一战成名的，只不过那次他是大举做空次贷，而不是像这次做多逼空。

他还是著名电影《大空头》的原型人物。如果散户复仇的对象是2008年做空次贷的对冲基金，那么怎么解释他们跟随听从迈克尔·布里的行为呢？这不是认贼为父吗？

周末，WSB上的一位“带头大哥”浮出水面，其ID为DeepFxxingValue，他频频晒单、发表评论预测，推动这场革命运动不断前进。据美媒报道，这位DFV大哥的真实身份是34岁的波士顿金融分析师Keith Patrick Gill，曾是美国万通银行的金融顾问，还是一个有两岁女儿的奶爸。

Gill在WSB上贴出了一月以来收益的最新截图。截至1月29日，游戏驿站给他带来的累计收益超过3147万美元，收益率高达4168%。收盘后，Gill的E*Trade经纪账户持有4600万美元，其中包括GME的股票、期权和1000多万美元的现金。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Gill表示计划买一个新房子。他还说，他并不是一个想要与当权派对抗的煽动者，而只是一个相信投资者可以在不受欢迎的股票中找到价值的人。

显然，他对“价值”这个词的理解和传统意义上的定义很不一样。

不知道写公开信的那个散户有没有想过，就算他们革命成功，他如何全身而退呢？当空头被打退之后，逼空就结束了，因为无空可逼了，导致股价连续暴涨的正反馈机制就消失了，股价不会冲到月亮上去的，尽管已经有户外广告牌打上了“游戏驿站股价冲上月亮”的广告。就算真的冲到月亮上去了，当空头都被打爆、打退后，股价还是会跌下来的。到那时就是一泻千里，看谁跑得快了。

他如果真的像他信里所说的那样，“不会逃的”，那么他会血本无归，而他已经把积蓄掏出来买了游戏驿站（GME）的股票，用信用卡付了这个月的房租，把原本付房租的钱用来买了更多的GME股票。那么到那时，他可能比2008年他的父母更惨，松饼粉、奶粉、豆子和米饭都吃不上了，要露宿街头，靠乞讨为生了。

而“带头大哥”则住在他的千万美金的豪宅中锦衣玉食，回顾自己参与领导这次Reddit革命运动的光辉事迹，发发视频，接受接受采访，谈谈他的激情岁月。他现在两岁的女儿18年后会向朋友炫耀她的超级奶爸及其燃烧的青春。

最早推动革命的大佬们，比如迈克尔·布里（Michael Burry）估计早就已经退出了。上周二，布里在社交媒体上发帖称：“如果我提醒你们关注游戏驿站这一票，你们赚钱了，我会真心为你们感到高兴。不过，现在发生的事情，应该会引发法律和监管方面的反弹。这是不自然的，疯狂的，危险的。”他还在帖子后面加了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执法部门的链接。但几分钟后，这条帖子被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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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旗下的塞恩资产管理公司（Scion Asset Management）截至去年9月底持有170万股游戏驿站的股票。假设他自那以来没有调整持仓，截至上周二收盘这些股份的价值将从当时的约1700万美元飙升至2.5亿美元，也就是说不到四个月内上涨了近1400%。

大佬们和大哥们早就分期分批撤退，留着写公开信的这位以及所有和他有着相同气质的人最后顶缸。几年后，露宿街头的他看到户外大屏幕上一部新电影的广告：“《大多头》，以电影《大空头》的原型迈克尔·布里为原型打造，如何让游戏驿站空头巨亏200亿美金的秘诀，恢弘巨作，岂能错过！”

他会想：“200亿啊，我不仅一毛钱也没有分到，还把自己所有的钱都贴了进去。”我怀疑他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如果活下去，他对这些Reddit革命的罪魁祸首该怎样恨之入骨啊，就像他恨次贷危机的罪魁祸首一样。18年后他的儿子（假设他后来有能力结婚生子了）会像他的父母仇恨次贷危机的罪魁祸首那样仇恨这次Reddit革命运动的罪魁祸首。仇恨就这样代代相传，何时了。

我真希望他写这封信只是为了革命需要，煽动仇恨，让更多的人坚守阵地，他自己好赶紧撤退，不然，他的下场会很惨的。这和“打土豪分田地”还不太一样，跑得慢的人不仅分不到土豪的田地，自己的田地都会赔进去的。

当然理论上还有一种可能是，所有WSB参与这次Reddit革命的散户们大家平分革命成果。但是WSB现在有700多万用户，到底多少人参与了革命，各自贡献了多少弹药，应该分得多少收益，这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算得清楚。所以这个可能性只是理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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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头》中的其他几大角色

这次革命爆发的导火索是著名做空基金香橼研究公司（Citron Research）CEO安德鲁·赖福特（Andrew Left），他发表认为游戏驿站公司股价高估、实际上只值20美元的言论，激怒了多头。

Reddit革命后不久，香橼研究公司见势不妙，赶紧撤退。而梅尔文资本（Melvin Capital）不认输，继续战斗，并向其他对冲基金增调援军，城堡基金（Citadel）和72点基金（Point 72）两家公司紧急注资27.5亿美金，但是这点资金如泥牛入海，上周三（1月27日）梅尔文资本平仓游戏驿站，缴械投降了，一月巨亏53%。

上周五（1月29日），香橼CEO赖福特在社交媒体上称：“香橼将中止（discontinues）做空研究，不再发表20年来一直发表的做空报告。以后我们将专注于为散户投资者（individual investors）提供做多机会。”

这180度的大转弯让人有点晕。赖福特此前态度一直是很强硬的，特别是对于来自中国的质疑。2011年，他做空奇虎和搜狐，曾和李开复撕逼了很久。这次却立马认怂。原来，他在互联网上遭到了许多人的谩骂，不少人还骚扰他的家人，包括他的孩子。

美国零佣金线上券商、散户大本营罗宾汉（Robinhan）好比经营着一个拳击馆，有一天两个拳击选手正在比赛，忽然一边冲上来好多人，攻击其中一个拳击选手，拳击变成了群殴。情急之下，罗宾汉拔了电源。场馆里一片漆黑。就听到愤怒的叫喊声：“快开灯快开灯，你没有权利关灯，你这是违法的，我们要告你！”

警察围着场馆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建国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大家意见很不一致，有的说应该举行听证会，传唤罗宾汉，他这是操纵市场。有的说，应该举行听证会，传唤WSB的散户和幕后大佬、大哥，是他们在操纵市场。

全世界都等着警察表态，警察只好于上周五发表了一则声明，用词相当谨慎小心，尽量不让任何人看出它到底是站在多头这边，还是空头这边。实际上，如果有人声称他明白了警察的立场，那么是他理解错了。警察目前没有任何立场。

这也许是个错误，2008年次贷危机的时候，也是监管部门出于种种原因观望太久，出手太晚，最后导致危机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奥巴马总统还专门就此问题促成拍摄了一部电影《大而不倒》，希望政府部门总结、吸取教训。

美国比较忌惮政府过度监管，美国人觉得相比于监管不足，过度监管的危害更大。因为政府相对于作恶的个体、团体来讲强大得多，一旦权力扩大，以暴制暴很可能变成主动、过度施暴，就成为最大的黑社会，对社会的危害更大。但是监管不足，最后导致像2008年次贷危机这样的事件，对社会危害也不少。总之要平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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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的本质

每次技术有大发展的时候，社会就会产生大震荡。技术的发展有两大结果，一是贫富差距加大，二是闹革命更容易、更便捷、更高效。

19世纪工业革命就创建了一个新的阶级，叫做“城市无产者”。他们的愤怒和恐惧导致了一系列的革命。阶级斗争贯穿于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的历史。

当时，交通、通信技术的发展使得组织、领导分散的人群闹革命的成本大大下降、效率大大提高。本来几个月走的路程几天就能走到，本来几个月才能往来一次的通信几天就能收到，有了电报甚至几分钟就能收到。

到了21世纪，交通、通信技术进一步发展，互联网社区平台的出现更使得人群团结起来的成本进一步大大下降，效率大大提高。而且金融的发展，使得争夺资源的战争可以直接转向虚拟领域。从线下抢牲口、抢壮丁、抢女人，到线上抢钱，不得不说是人类的进步。

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美国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社会两极分化越来越明显（也称为K型分化，一条线向上，一条线向下），民粹主义的运动很难避免。详见以前的文章《历史的心跳》。这次的“Reddit革命”其实和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不久前的占领国会是一脉相承的。

民粹主义的浪潮不仅仅出现在美国，也出现在世界各地，以法国黄马甲运动为典型，它呈现出与传统抗争运动不同的新特征，即：无领袖，无组织，且没有接受任何工会与政党的直接领导。

就像所有其他领域一样，革命运动也进入了去中心化的时代。这次美国的Reddit革命也是一样。

一切都在加速，以前几个月甚至几年、十几年酝酿发生的事情现在一个星期就完成了，而且去中心化，不留线索，这使得监管变得尤为困难，还在观察、琢磨 、争论、纠结，游戏已经结束了，如之奈何。

美国政府将如何应对这场革命，让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曾在复旦学习、任教9年；曾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供职20年。

责任编辑：李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