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遮掩、欺瞒 我可能一步步掉进了爱尔眼科的陷阱

原标题：诡异、遮掩、欺瞒……我可能一步步掉进了爱尔眼科的陷阱

这个千亿眼科帝国，每年操刀数十万台白内障手术，有多少是真正的应治尽治，又有多少是在利益驱动下的过度医疗？

文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张曙霞

一个多月以来，知名抗疫医生、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从未放弃与爱尔眼科（300015.SZ）的维权抗争。

去年12月31日，艾芬通过社交平台公开发声，称自己在武汉爱尔眼科医院治疗白内障，由于检查诊疗存在失误，致右眼视网膜脱落。随后连日来，艾芬几乎每日9点准时更新，控诉爱尔眼科存在术前检查不规范不全面、治疗方案不合理、病历违规等多重问题，并展示了多项材料和证据。

纠纷的另一方——爱尔眼科，除了在1月2日和1月4日分别公开了一份通告和核查报告外，一直保持缄默。1月27日，爱尔眼科股价短暂波动后再创新高，当日收盘价82.37元，市值达3395.29亿元。

艾芬所做的白内障手术，正是支撑爱尔眼科发家和多年高增长的核心业务之一。

然而，光鲜的业绩背后，暗藏隐忧和质疑：这个千亿眼科帝国，每年操刀数十万台白内障手术，有多少是真正的应治尽治，又有多少是在利益驱动下的过度医疗？

“如果不是艾医生公开曝光，我可能也就自认倒霉了。”爱尔眼科患者云先生对《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说，“小老百姓要和爱尔这样的巨头抗衡，太难了。”

去年11月，云先生因左眼不适，去当地的爱尔眼科医院就诊，做了白内障手术，但换上人工晶体之后，此前的症状不但未有任何缓解，还变得更加严重。

在爱尔多次复诊无果后，无奈之下，云先生辗转其他医院诊疗，咨询眼科专家，结合此前在爱尔的就医经历，他生出一丝可怕的预感：自己可能被爱尔“诱骗”，误做了白内障手术。

“眼睛上像是撒了辣椒面，火烧火燎地刺痛，头晕脑胀。”云先生说，术后的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墨镜和眼药水了。

更让他崩溃的是，因为眼睛情况太差，术后的他一直没法工作。距离退休还有4年，未来的工作和生活怎么办，他一筹莫展。

1月31日，云先生接受了《财经国家周刊》记者的采访，讲述了他在某市爱尔眼科医院的就医遭遇。

以下内容根据云先生口述整理，图片均由本人提供的就诊资料截取。

术前检查疑团：

上个楼的功夫，视力从0.5降到0.15

去年11月2日，由于左眼不适、间歇性视物模糊，加上眼部有粘液状分泌物，我到家附近的爱尔眼科医院青白科就诊。

经医生检查，诊断为双屈光不正，双眼结膜炎，给我开了消炎的眼药。当天的检查单上，我的视力是右眼0.8，左眼1.0。

但回家用药后，我的病情并未好转。

11月19日，我再次到爱尔眼科医院就诊，当天查视力，右眼0.8，左眼0.4，被诊断为左眼白内障。医生跟我说，必须手术治疗，如果不及时治疗，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可能会失明。

面对毫无征兆的“白内障”，我当场就被吓到了，不知所措，决定回家和家人商量后再行决定。

但回家两天后，眼部不适症状又加重了。

没办法，11月23日一早，我第三次来到爱尔眼科医院，门诊检查后，依然是左眼白内障，左眼屈光不正，需住院手术。当时的病历上，我的视力右眼0.8，左眼0.5。

考虑到自己经济情况还不错，医生又表示手术很安全，只要几分钟，术后眼睛就能康复。

我没想太多，检查完就去医院10楼办理了入院手续。

24日，我住进病房，准备做手术。当天上午，在护士指引下，我自行到楼下各科室完成了多项术前检查。下午，医院白内障主任杨医生给我做了手术。

25日上午，护士为我拆掉蒙在左眼上的纱布后，眼前并未出现期待中的清透明亮，反而看东西和术前几乎一样，而且还多了一种朦胧和不真实感。我当时就说，这手术没啥效果呀。

“怎么可能没效果，你入院的时候视力可只有0.15。”护士告诉我。

那一刻我有点懵，23日入院前检查视力左眼明明是0.5，怎么是0.15呢？但因当时术后状态并不好，加上对医院的信任，我并未细究。

直到12月28日，我拿到自己的“全部”病历回家细看，才赫然发现，这个护士口中说到的0.15就在我的入院记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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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我还是困惑不已，从门诊到办入院手续，也就上个楼不到10分钟的工夫，我的左眼视力怎么就从0.5降到了0.15？

而且，如果术前医生告诉我，我的左眼视力只有0.15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做这个白内障手术，我太清楚自己的眼睛了，我从来没戴过眼镜，多年来左眼比右眼视力还要好，怎么可能只有0.15的视力？

医患沟通“走过场”：

医生说，术前签字是惯例，走个形式

话说回来，疑问都是后来才有的，手术当天我只是有点小紧张、不踏实。

不过，我的主管医生曹医生在术前给了我一些“安慰”。

23日，我到曹医生办公室谈话。他先问了我之前得过什么病、做过什么手术等病史情况，以及我对术后视力的要求，我一一说明之后，最终定下非球面单焦晶体的方案。

随即，曹医生拿出了几张单子，未作任何说明，指向签字的位置，告诉我，这些签字都是医院手术惯例，走个形式而已。

医生这么说，我也就没细看，直接签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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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亲属签名一项时，因我媳妇未在场，我还问医生：“等我媳妇来再签吧？”

他说：“没什么，你代签好了。”于是我就代签了。

以上整个过程，几分钟就完成了。

签完字后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想了一下，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而且对自己马上要安装的人工晶体也完全不了解。

于是，我折回曹医生办公室，希望能再次检查，确认是否的确需要手术。

他将我带到检查室，简单看了一下，告诉我，“是白内障没问题，放心手术吧。”

我又问他要换的晶体到底是什么，他直接把我带到住院部电梯口左边广告栏处，指着广告图片告诉我，“就这个，你的病做了就好了。”

至于手术风险、并发症等，从头到尾，医生未提一字，我也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我回到病房，等待第二天的白内障手术。

值得一提的是，术后我在病历资料中发现，曹医生是实习医生。而在国家卫健委医生执业注册信息查询官网上，也没有查到曹医生的注册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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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曹医生对我的诊疗是否合法合规？爱尔又是否在任用未依法注册的医师独立从事诊疗活动？

术后不适被“安慰”：

你不用管它，以后会好的

拆纱布后，眼睛症状并未减轻，还多了朦胧和不真实感，我当时就把问题反馈给主刀杨医生。

他简单检查后，告诉我手术很好，没有问题，恢复适应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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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办好手续就出院了。

但回家后，术前间歇性视物模糊、眼部有粘液状分泌物的症状一直未见改善，我十分困惑，也很难受。

为此，术后两周后，也就是12月9日，我回到爱尔眼科医院专门挂杨医生的专家号就诊。

当我诉说了症状并表明与术前情况一样之后，他没有详细解答，只是说左眼视力恢复到1.0，手术没有问题，并表示术后用药中有导致眼压升高的药物，给我开了两种降眼压的药，让我回去用，3天后复诊。

就这样，我被“打发”了。

因为周末医生不出诊，我12月14日回到医院复诊，并再次告诉杨医生术前症状没有丝毫减轻，还出现了畏光的情况，成天离不开墨镜，还经常火烧火燎地疼，头晕脑胀。

他检查后，依然说，手术没问题，眼压也都正常。

我追问那为何症状未减轻，他说“你不用管它，以后会好的”，让我回家无需用药，好好休息。

我只能听从医生的意见，相信以后会好。

遗憾的是，回家过了几天，我的症状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趋势，这让我十分困惑、痛苦。

无奈之下，3天后，我去了市里一家公立医院，经医生检查，诊断为干眼症。这样的结果，让我震惊不已。

回到家，我拿着自己门诊病历和出院记录又咨询了几位医生，都确认是干眼症。

至于术前就是干眼症还是术后引发干眼症，我已无从得知。但术后主刀医生对我的症状视若无睹，让我颇为不解。

在重重波折后，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疑问：难道我被爱尔眼科医院欺骗，误做了白内障手术？

病历“大变魔术”：

7页，36页，80页，孰真孰假

为了搞清楚情况，也因为术后眼睛状况已经无法工作，接下来申请调岗或病休，都要用到病历，我打算去爱尔拿回自己的住院病历。

12月28日早上，我到医院病案室要求复印病历，却被告知病历被区医保办抽查，无法复印。

在我的坚持下，病案室工作人员领我到青白科住院部，找到我的主管医生曹医生，让他为我打印了7页病历，并签了名。

回家后查看，我才发现，曹医生所签并非他本人姓名，而是其他医生的名字。

由于这7页病历并不完整，又正好顺路，我随即赶到区医保办，要求复印“被抽查”的个人病历。

但医保办工作人员告诉我，没有抽查一事，并电话通知爱尔眼科医院病案室人员，让我回医院复印。

没过一会儿，我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让我下午3点去复印病历。至此，我取回一共36页的“完整”病历。

拿到病历，回家细看，我对这家医院的信任开始“崩塌”了……

在这份病历上，我的主诊医生、主治医师、住院医师、医嘱单签名均为胡某，然而我与该医生素未谋面，他如何为我主诊主治、开医嘱和检查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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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医患沟通记录、手术同意书及谈话医生签名均为吕某某。我清楚记得，吕某某是我第二次门诊看病的医生，手术入院后从未对我做过诊疗和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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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前面已经提到，我的主管医生是曹医生，实际上也是他为我诊疗、做术前沟通的。

这份复印病历与11月25日当天医院提供的出院记录也并不一致。25日出院记录上签名的是我的主刀杨医生，但复印病历中出院记录上签名的却是胡某和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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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漏洞百出、自相矛盾的病历资料，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

另外，对于白内障诊断，我也十分困惑：视力是1.0的左眼，在21天后就变成了严重白内障，这是否有可能？

根据入院记录，我的晶体混浊分级为C2N3P3，手术记录则提到：病理发现，我的白内障分期为成熟期，核分级为三级（严重混浊），后囊情况为混浊。据查询相关指南和资料，要得出这样的分级和诊断，散瞳后的眼前段照片是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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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在复印的36张病历资料中，我并没有找到这张照片。不知医院究竟出于何种原因，隐匿这一关键诊疗证据？

直到看到艾芬医生在微博公开手术遭遇，我突然明白：我们的遭遇太相似了！而我是个毫无医疗专业背景的普通老百姓，被他们忽悠得一塌糊涂，怪只怪我太相信爱尔眼科医院。

在朋友的提醒下，1月27日，我到爱尔眼科医院要求封存病历，但病案室工作人员让我签字确认时，我却发现，我的病历资料竟然有80页，比之前复印时多出来44页。

仔细翻看了一下，我发现了一张术前眼前段照片，晶体几乎全部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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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术前照片，试问：确是如此的话，第一，上次我要求复印病历为何没有提供？第二，从开始就诊到术前检查，中间短短21天，我的左眼就从视力1.0到晶体几乎全部发白，这可能吗？

对于我的质疑，病案室的负责人也未能给出令我信服的解答。就这样，对于真实性严重存疑的病历资料，我不认可，也放弃了封存。

1月31日，艾芬医生在社交平台公开了云先生的就诊遭遇，获得了一些关注。

第二天一早，云先生接到了爱尔眼科医院医务部相关负责人的电话，对方邀请云先生到医院协商，称“年前把事情解释清楚、协调清楚”。对于云先生关于视力变化和眼前段照片的疑惑，该负责人未予以否认也未加解释，只表示“电话里不好说，希望过去见面谈一下”。

“明显是想要私了，我不接受。”云先生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在其诊疗过程中，爱尔究竟是不是过度医疗、诱骗患者，需要客观公正的第三方介入调查，让真相早日大白。

就云先生提及的术前检查、诊疗方案及病历等多重疑问，记者联系了该院医务部相关人士进行核实，对方称，视力检查可能受光线影响发生变化，具体诊疗情况方面的问题，需要云先生到院，由主诊主治及手术医生一起为他解答。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云先生为化名。）

责任编辑：薛永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