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结婚”那些事儿：楼市车市里隐藏的“婚市”

“假结婚”那些事儿：楼市车市里隐藏的“婚市”

◎ 文 《法人》全媒体记者 银昕

“去年11月被北京市公安局集中执法之后，这个行业基本已经死了。”小王曾是“假结婚”转让机动车指标的中介，从2014年到2020年年底，经他介绍找到“如意伴侣”，成功取得机动车指标的不下20人。小王所在的中介完全没了生意，与他有来往的指标转让者，有几位已经身陷囹圄。“现在我不干那个了，找了个正经单位，正常上班。”小王说。2020年10月30日，北京警方开始严打以“假结婚”手段转让机动车指标的行为，并于11月上旬以涉嫌买卖国家机关公文罪刑事拘留了124位相关从业者；截至2020年12月27日，北京市检察机关已批准逮捕了其中的67名犯罪嫌疑人。

从一万多元到十几万元，“假结婚”费用一路飙升

2011年北京市实施机动车指标“摇号制”之后，“假结婚”应运而生。小王回忆说：“那时候一个月一摇，中签的概率不像现在这么低，‘假结婚’的市场需求也没那么大。”2011年时，一次“假结婚”费用不会超过两万元；到2014年以后，变成每两个月一摇号，且中签概率越来越低时，价格涨到了近十万元。2020年6月，北京市宣布自2021年1月1日起，婚姻关系存续满一年才能转移机动车指标，小王的“高光时刻”到来。“不少人急着利用最后这半年的时间疯狂‘假结婚’，价格也是水涨船高。”据小王回忆，2020年下半年，单次服务费用最高被炒到近20万元，“一般会在十六七万元。”记者了解到，处于“地下黑产”序列中的“假结婚”链条，也有诸多“行业规矩”。首先，转让指标的人越年轻，叫价越高。李敏（化名）在北京市海淀区从事过“假结婚”中介，他告诉记者，二十多岁或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转让者，叫价会比平均市场价高几万元。“毕竟人家是在适婚年龄，交易后就有了离异史，这对他们未来进入婚恋市场的影响不小。”其次，为了避免“弄假成真”，尽量减少转让者和受让者之间见面的次数。“一般情况下只见面三次，结婚时一起去婚姻登记处，转让指标时一起去车管所，转让后离婚时一起去婚姻登记处，除此之外双方是不见面的，传话递话的工作都由中介来完成。”2015年，李敏服务的客户和转让者前去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后，两人真的产生了感情，以“先结婚后恋爱”的方式走到了一起，这让“在商言商”的李敏很犯难。“主要是这个转让者是北京人，客户是外地的，她本来就有找本地人结婚的打算，一来二去的对转让者的印象很好，转让者也没有拒绝她，就弄假成真了。”此后，李敏和他的同事们严格限制买卖双方见面。第三，指标转让者与中介之间一般“五五”分成。小王告诉《法人》记者，如果转让者叫价8万元，中介会再加上8万元向客户报价。然而，如果买卖双方经多方介绍才找到彼此，中介费会更高一些。“我见过最多的一次，是转让者叫价5万元，最终十几万元成交，因为中间的介绍人比较多，都要照顾到。”李敏说，这个行业透明度极高，总价中有多少钱会被转让人拿走，有多少钱会被中介拿走，大家都非常清楚，也从不遮掩。即便小王和李敏做好了各种防护，却也免不了意外的发生。2016年，小王服务的一位女性客户，在与转让者前往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时，被女客户的前夫“搅了场子”。前夫误以为二者是“真结婚”，当面怒斥转让者“破坏别人的感情，不要脸！”还动手打了转让者。“转让者莫名其妙地挨了打，于是提出加价。最终此事以客户的前夫被行政拘留作罢。”小王说。更大的意外发生在2018年，李敏的一位客户在与转让者结婚3天后，还没来得及办机动车指标过户手续，转让者就发生交通意外去世了。“我最担心的不是退款问题，而是女客户以死者合法妻子的身份要求继承死者的财产，那就会和死者的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有可能对簿公堂，我们也就彻底暴露了。”不过还好，女客户自认倒霉，李敏也把钱退给了她。转让者的指标从哪里来？小王告诉记者，指标来源主要有三：一些人此前拥有多辆汽车，将多余车辆卖掉后，剩下的指标用来牟利；有车的“北漂”准备离京回乡发展，把车卖了之后，想将指标也转让出去；职业“假结婚”的人，一方面跟别人不断“假结婚”积攒指标，再和另一些人“假结婚”将指标转让出去。小王见过的结婚次数最多的人是一位30多岁的北京女子，结了50多次婚，也离了50多次婚。“我和同事见到那一橱窗的结婚证和离婚证之后都震惊了”。2021年1月1日，“婚姻关系存续满一年后才能转移机动车指标”这一规定开始生效，给了“假结婚”中介一记重锤。“大都数人都不愿意为了获得一个机动车指标，去和一个陌生人维持一年的婚姻关系。这个行业也算是走到了尽头。”李敏说。

楼市中的婚姻游戏

除车市外，变更婚姻状态也是楼市中尚未获得购房资格的人获取购房资质的跳板。与车市不同的是，除了“假结婚”，楼市多了个“假离婚”。就在1月中下旬，上海和深圳楼市接连出台管控政策，有几条内容直奔“假结婚”“假离婚”而去。1月19日，深圳一份“暂停处理不具备购房资格的家庭夫妻婚内更名”的文件被媒体报道后得到官方证实，从此所有房产都无法靠婚姻关系登记在未获得购房资格的一方名下；1月21日，上海调控新政规定，“夫妻离异的，任何一方自夫妻离异之日三年内购买商品住房的，其拥有住房套数按离异前家庭总套数计算”。深圳与上海，一个防“假结婚”，一个防“假离婚”。楼市中最早出现的是“假离婚”。通过变更婚姻关系“恢复单身”，在住房资源上获益，这种操作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已开始。进入21世纪后，楼市高涨，多个城市的限购政策都以家庭为单位，婚姻状态与购房资格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变更婚姻关系就成了实现利润最大化成本最小的方案。2013年3月6日，北京有1000多对夫妻“劳燕分飞”，这个数字比平时多出一倍。差不多与此同时，上海闵行区民政局婚姻登记中心也排起了长队，“楼市有风险，离婚需谨慎”几个字赫然被摆在登记处门外。记者了解到，楼市也有“假结婚”中介链条，这个链条就藏在房屋中介里。以上海为例，政策规定外地人如果和上海户籍居民结婚，双方名下若都没有房产，可以家庭为单位购买两套住房。于是，房屋中介开始行动，增加了“假结婚”这个服务项目，最终还是为了多卖一套房。一些上年纪本地人的上海户籍成了这些中介眼中的“标的”。也有客户担心，本地人如果事成之后不肯离婚，长期占据房屋一半的产权，身为妙龄女郎的我，岂不是要和“老爷爷”打离婚官司？“多数‘老爷爷’是比较守规矩的，离婚之后净身出户。当然，‘老爷爷’因为‘出租自己’结了次婚，要收取6万元到8万元的‘租金’。”一位上海中介告诉记者，这样的生意他已经做了多单，没出过问题。

对“制度性犯罪”该怎么办？

在法理上，并不存在“假结婚”和“假离婚”。只要当事人不是被胁迫，提交的材料证件真实有效，结婚或离婚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其中的区别不过是，为了感情而结婚，还是为了机动车结婚，抑或是为了房子结婚？离婚是因为感情不再了，还是因为房子车子已经到手，婚姻没必要存续下去了？关于“假结婚”“假离婚”的法理认定问题，业界人士众说纷纭。北京警方以“涉嫌买卖国家机关公文”将124人刑事拘留，依据是北京市交通委出具的指标确认通知书是国家机关公文，根据我国刑法规定，任何伪造、变造、买卖国家公文的行为都应被追究刑事责任。目前，诸多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截至记者发稿时，并无正式判决生成。北京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赵虎对记者表示，如果机动车指标的确认是由北京市交通委的一纸文书完成的，将机动车指标说成“国家公文”勉强可以，但同样是通过变更婚姻关系转移不动产产权，楼市中的“假结婚”就没法定义了。“楼市中的买房资质是购房者一系列自身条件达到要求后自然产生的，不是政府部门出具文书确认的，所以楼市中的‘假结婚’似乎不能套用‘非法买卖国家机关公文罪’了，但他们的实质是相似的。”赵虎认为，此类犯罪属于“制度性犯罪”，“在没有机动车指标制度之前，没有这样的犯罪形式，在楼市限购之前，也没有这类犯罪。”赵虎认为，“结婚后满一年方可转移机动车指标”“离婚满三年方可重新获得购房资质”都属于在制度上打了“补丁”，以避免被人钻了制度的空子。然而，也有人对这种“打补丁”的做法持不同意见。一位不愿具名的法学界研究者对《法人》记者表示，这些“补丁”其实是对结婚和离婚的法律效力的伤害。“很多权利没法在婚姻关系确立或者解除之初就被当事人获得，而是要等上一年或者三年。从公民权利角度来说，相当于婚姻的法律效力被延迟了。”该人士表示，这对于大多数为了真正的感情而结婚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责任编辑：张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