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荣:时也势也 曾经抵制中国的国家现在怎么样了
金灿荣:时也势也,曾经抵制中国的国家……
3月7日下午,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就“中国外交政策和对外关系”相关问题回答中外记者提问。记者会谈论的议题覆盖面很广,疫情与疫苗、多边关系、气候变化……
观察者网就部分议题,特别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金灿荣。第一部分主要谈论了“新冠疫苗”和“多边主义”。
[采访/观察者网 白紫文]
观察者网:据您观察,今年王毅外长记者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金灿荣:今年形式上有几个明显的特点。
第一,在记者提问的顺序上是一个中国记者、一个外国记者,比例上是一半对一半。过去一般外长记者会外国记者提问比例要高一点,总理记者会是国内记者提问比例高。
第二,外国记者的发言顺序很凸显当下中国外交的两个重点。第一个提问的外国记者是俄罗斯塔斯社记者,第二提问的(外国记者)是埃及记者。这其实能反映中国现在外交依托的两个重点——大国依托俄罗斯,发展中国家依托非洲。
第三,是关于疫苗、“疫苗外交”的关注比较大。
观察者网:在新冠疫苗问题上,中国的合作面向全球,尤其受到亚非拉等地区发展中国家的盛赞,欧洲一些国家也与中国达成密切合作。通过疫苗,您如何解读后疫情时代中国的外交环境?
金灿荣:我的感觉是,中国的环境变得更加复杂了。
比如说,西方国家现在好像越来越阴阳怪气了,总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西方国家干净利落地承认过中国防疫做得很好。
疫苗问题也是如此,现在大家都知道疫苗是解决新冠疫情比较有效的办法,但客观上疫苗比较成熟的国家就那么几个:中国、美国、俄国、英国。历史上法国、德国的疫苗能力都很强,这次都退出竞争了。日本、韩国原来疫苗能力就不强。
所以这是个基本事实:很多国家因为公共政策能力很差,不像中国这样能够有效地隔离病人,对于这些国家只能靠老百姓自觉,政府动员不动,所以大家都指望疫苗。于是,疫苗实际上成了很多人心理上的支柱,需求就特别大,但现在供给又很少。
这时候,西方实际上就搞起了疫苗民族主义,美国这一点上做得特别明显。墨西哥找美国要,然后美国讲:我们先用完了再给你。产能不够,供需不平衡。分配上西方也很明确:自己优先,然后再给别人。
中国相对来讲比较早就表态了:我们支持疫苗的公共性。中国参加了世卫组织发起的COVAX(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在搞好自己家防疫(包括社交隔离措施、推进医疗)的基础之上,中国是愿意积极推进国际合作的。
大部分国家对我们还是很肯定的,但是少数西方国家对我们态度就有点酸溜溜了,把我们积极推进疫苗合作说成是“疫苗外交”,还明确说疫苗问题上不能输给俄国和中国。这就让人觉得很奇怪,因为就全世界目前这个状况,只要是有效的疫苗,应该大家都尽力地去提供,结果西方还给你设障碍。
所以我的感觉是,从去年到现在,新冠疫情来了之后,中国表现比较好,西方表现不太好,于是西方国家对中国的“酸葡萄”心理上升了,防范心理上升了。非西方国家态度就正常很多,觉得中国是真正能帮助他们的。
所以,中国面临的国际影响有点复杂,在西方和非西方圈子中各有升降。
观察者网:现在西方阵营里,欧盟对中国疫苗的态度有所动摇。我们该如何评价欧盟的这个态度?
金灿荣:欧盟态度也是有变化的。一开始欧盟也是很怀疑的,不太愿意用中国疫苗,后来因为他们自己不生产、供应不上,然后去找英国买,结果英国说我自己产能不够,要不我把印度的给你?嘿嘿嘿,这就好像在说:要不把“假冒伪劣”的给你?这不羞辱人嘛。
欧盟面临的情况就是产能不足,所以最近欧盟开始允许成员国从中国和俄国进口疫苗。但各成员国进度都不一样,一些东欧国家从中国这边拿到了一些,包括匈牙利、塞尔维亚,最近捷克总统泽曼也向中国求助了。但因为前一段时间捷克议长率团访台,我们网民这次意见还挺大的。我们国家政府还是比较大度的,捷克总统泽曼向我们提出请求之后,我们政府还是答应帮忙了。
作为一个整体,欧盟一开始抵制我们,但如今也是时也势也。其实到今天,欧盟也没有正式承认过中国和俄国疫苗的有效性。欧盟作为整体不表态,成员国自己想买就去买。
在我看来,疫苗政治化的问题主要是西方国家在挑起。发展中国家比较可怜,有疫苗就行,顾不上是哪里生产的。这也可以看出,新冠疫情以来,中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呈现出分化状态:在大部分国家,我们的影响力在上升,但在西方,我们的形象会变得复杂,主要也是西方国家在恶意把疫苗政治化,将中国很淳朴地帮助他人的国际合作行为叫做有意识的“疫苗外交”,这是非常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观察者网:第二个问题,想跟您讨论一下“多边主义”的话题。今年1月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习主席指出,我们要坚持开放、不搞封闭,重视国际法则,不搞唯我独尊。太平洋彼岸,刚刚上台的拜登也声称要主张“多边主义”。拜登呼吁民主国家要更加团结,并表示要在上台的第一年举办一次“民主峰会”。您认为,中国外交的多边与美国拜登政府的“多边”有何区别?
金灿荣:这么说吧,中国有点像单位里面的那种“实诚人”。我们提倡的多边主义还真就是以多边机构为中心的多边主义,政治问题找联合国解决,贸易问题找WTO解决,我们对于这种国际多边机制是挺尊敬的,而且是内在地尊敬。
美国人则是以一种工具主义思维看待多边主义:有用我就用,没用就扔一边去。
这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内心接受多边主义的价值,并尊重多边机制。
其实多边主义最早是西方提出的,咱们国家是90年代引进的这个概念,但咱们真的就是属于好学生,除了很承认多边主义的代表——国际组织以外,我们还很身体力行,在发展的时候很期待跟发展中国家共同发展。
这跟我们国家的定位有关。我们认为和平与发展是两大主题,给自己的定位也是发展中国家。对发展中国家来讲,发展永远是第一位的,发展得好,其他问题都好解决,如果发展一塌糊涂,其他的谈不上,甚至稳定也谈不上。
所以我们也要通过多边主义来推动发展,这个是西方国家理解不了的,这和我们自己的定位和历史经历有关。
另外,十八大以来,中国在外交上有个挺大的变化,就是更强调“大国责任”了,提出要构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这也是个新的提法,十八大以前中国对自己的定位是,我们就是个东亚地区大国,我们原来理解的世界性大国只有以前的苏联和美国。
所以提“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其实是我们在自我定位上的变化,从地区大国变成全球大国。定位变了,责任也就不同了。所以我的感觉是十八大以来,中国在国际上承担的责任比以前更多了。
所以说中国的多边主义其实是越来越开放的多边主义,我们愿意承担更多周边责任,比如说“一带一路”。
从中国角度来讲,中国是第一制造业大国,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出现生产过剩,于是有走出去的需要。对应的世界上的需求就是,绝大部分国家还是穷国家。全球真正被承认的发达国家不超过30个,85%的国家和85%的人口依旧面临发展问题。要发展就得有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基础设施。比如你家住在大山里,没有基础设施,有再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去。
要发展就需要基础设施,所以“一带一路”也符合别的国家需求。以中国为中心往西,绝大部分亚洲国家还是很穷,基本上所有非洲国家还很穷,欧洲也有一半是穷的。半个欧洲,90%的亚洲,100%的非洲,他们都需要发展。再拓展一下,整个拉美,还有东南亚、南太平国家也都需要发展。
所以我们通过比如“一带一路”,在发展领域践行多边主义,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可供世界研究的案例。但现在遗憾的是,西方把中国“一带一路”的倡议当做对它的挑战,这视野就太小了。
观察者网:拜登上台以来,国际上普遍出现期望拜登回归多边主义的声音。但是从拜登政府目前对于多边主义的描述来看,美国的“多边”给人感觉也是非常地“小”,这是为什么呢?
金灿荣:我从1984年研究美国到今年有37年了,这个国家变得我不认识了。以前我们研究的美国是挺自信的,因为80年代那个时候IT革命先在美国发生,然后冷战竞争当中渐渐对苏联拉开优势,是个处在上升势头的国家。自信的美国也是挺宽容。
近些年不一样了,IT泡沫破灭,很多技术别的国家也有了。比如说芯片,1990年美国制造的占世界37%,现在是3-12%,是原来1/3。按照美国说法,中国原来是0,现在中国是十三点几。这是一个变化,原来美国有明显的高科技优势,现在这个优势不明显了。
美国内部问题也开始增多,内部矛盾加剧,于是美国就出现了很强大的民粹主义思潮,民粹主义就推出来了特朗普总统,然后特朗普对外就形成了美国外交的一个新传统,叫做“美国优先(American First)”,推出这个传统以后,美国对于多边合作的选择性就表现得特别明显,对我有利就用,不利就扔掉、马上就退群。
拜登上来以后到现在是40多天,一个半月的时间。应该讲,拜登现在主张的是选择性多边主义,他跟特朗普不太一样,不是天天把“American First”挂在嘴巴上。拜登跟欧洲人讲,美国要回来了。他和布林肯、沙利文几个关键人物都在表态,美国要回到多边机制,要重新成为世界的领导,这个态度跟以前的特朗普时代不一样,但是具体政策上,拜登主张的依旧是选择性多边主义。
可以说,从特朗普到拜登,美国对于“多边主义”态度的转变,也是美国衰落的明显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