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楠：需高度重视盲目拆除小水电的重大安全隐患

作者：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王亦楠

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就“安全生产、防灾减灾”做出重要指示，不断强调：“要坚持底线思维，从根本上提高风险预见预判能力，以大概率思维应对小概率事件，充分考虑各类风险因素叠加，力争把可能带来重大风险的隐患发现和处置于萌芽状态，从根本上消除事故隐患”。已于2021年3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十一）》，也首次明确规定：“明知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而不排除，仍冒险组织作业，即使还没有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或造成严重后果，也将刑事追责”。

水库垮坝溃坝会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重大损失，国内外已有不少深刻教训。按照中央方针、相关法律和国务院办公厅4月2日最新发布的《关于切实加强水库除险加固和运行管护工作的通知》（国办发[2021]8号）的要求，审视当前陕西秦岭、湖南张家界等部分地区盲目拆除小水电的做法，其中存在的重大安全风险不容低估，亟需相关部门引起高度重视，并在今年汛期到来前尽快采取补救措施，防患于未然。

“保留大坝和渠道却拆除水电站”的做法完全违反科学

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水库大坝就成了现代社会不可缺少的重要基础设施。因为人类要生存、社会要发展，不能靠天吃饭，目前除了修建水库大坝，人类还没有其他手段能从根本上解决天然水资源时空分布不均的矛盾，而水电站只是水库大坝建设的副产品。因为，水库在蓄积水资源的同时也积蓄了大量的势能，放水过程中若不把这些能量用来发电，就会对水库设施和下游岸坡造成巨大伤害（除非设置专门的消能装置）。

可以说，人类正是在掌握了水力发电技术后，调控水资源的能力、水利工程的受益范围才得以发生“质的飞跃”。正如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所指出的：“江河泛滥、洪水横流”这一自上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无法防止、无力抗拒的自然破坏力，变成了人类可以控制、驾驭的力量，并转而有利于社会（利用水来灌溉田地、取得动力等）。

所以，水电与水利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在水库大坝和渠道设施上安装水轮发电机，并非仅仅是为了获得发电收益，其更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作用是：它是水库大坝和渠道设施必不可少的安全消能措施，“辅佐”水库担起“防洪、供水、灌溉”等水资源保障的重任。

然而目前在陕西秦岭、湖南张家界等地，却出现了“保留水库大坝和渠道、将水轮发电机拆除”的做法。

比如，西安市已拆除的50座小水电中，大峪、石砭峪等坝后和渠道水电站并不在秦岭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内，且因承担着防汛、供水、灌溉等综合利用功能，2019年《西安市秦岭生态环境保护区小水电站清理整治工作方案》（市政办函[2019]81号）曾明确规定要“予以保留，整治提升”，然而却在2020年底全被一刀切地拆除了，并且还要作为“先进经验”在整个秦岭地区推广。这种反科学的做法，不仅背离了小水电清理整顿的目的和要求，也给当地的防灾减灾埋下了重大安全隐患。

“保留大坝和渠道却拆除水电站”造成重大安全隐患

仅以水电站刚拆除不久的陕西西安大峪、石砭峪两座水库和水电站已拆除一年多的湖南张家界长潭河水库为例进行说明。

1、没有了水电站消能，大峪水库垮坝溃坝的风险大大增加。大峪水库位于秦岭北麓大峪沟，距西安市38公里，总库容450万立方米，坝高56米，是集灌溉、供水、防洪、发电等功能于一体的小（1）型水库，年均向西安供水300万立方米，灌溉农田8.2万亩，是当地不可缺失的民生工程。大峪水库大坝及工程布局见图1所示，目前坝后和渠道上的三个水电站均已拆除水轮发电机组，只剩厂房空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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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峪水库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限于当时技术资金制约，存在很多安全隐患，2008年之后专门对水库进行了除险加固工作，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对坝后和渠道水电站进行增效扩容改造。因为，大峪水库是土石坝，一旦洪水漫顶就会垮坝溃坝，水电站既是重要的泄水消能措施，也是洪水来临前提前腾库的重要措施。拆除水电站必然导致水库运行调度模式与原设计工况发生根本改变——水库泄水不再通过水轮发电机消能而直接下泄。

这种非正常模式若长期持续下去，巨大的水能、高速振动的水流将导致坝基和渠道不堪重负，一旦冲坏大坝基础、造成垮坝溃坝，对于大坝下游特别是直线距离仅700米左右、有上千人口的大峪口村（见图2）来说，后果将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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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没有了水电站消能，石砭峪水库的供水和灌溉安全面临严峻挑战。石贬峪水库位于秦岭北麓滈河上游，距西安市33公里，是集供水、灌溉、防洪、发电等功能为一体的中型综合水利枢纽。总库容2810万立方米，坝高85米，每年向西安供水3000万立方米，灌溉农田16.8万亩，是“黑河引水工程”的重要补充水源地。石砭峪水库坝后和渠道的两级水电站见图3所示，目前均已拆除水轮发电机组，只剩厂房空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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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水电站均是为解决高压水流对输水隧洞和干渠的冲击破坏而建，拆除水轮发电机就等于拆除了最重要的消能设施，水库输水系统随时可能因消能不利而遭到破坏，危及城市供水和农田灌溉的安全。

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若改用扩建消力池的办法替代水电站消能，工程投入大，运行维护难度也大，既劳民伤财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石砭峪水库1979年建成投运后的十几年运行期间，消力池年年受损、年年修补、事故频发，直到1995、1999年两个水电站分别建成投运后，将破坏性的水能转为电能、变害为利，才再未发生过消力池损坏事故。

3、没有了水电站消能，长潭河水库大坝的护坦已严重受损。长潭河水库位于湖南张家界慈利县境内，总库容9800万立方米，防洪库容1422万立方米，是溇水支流、澧水干流最重要的调洪错峰工程（将慈利县城防洪标准从15年一遇提高到20年一遇，洪水位降低了0.76米），也是慈利县城和库区的重要水源地，承担着20多万人的生产生活用水和枯水期9000亩农田的灌溉。

长潭河水电站是严格按照国务院批准的《澧水流域规划》建设的26个梯级电站之一，装机容量8万千瓦，年均发电量约2.5亿千瓦时，是张家界地区电网调度内最大的水电站。虽然长潭河水电站并非小水电，也不在大鲵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内，且水库建库前原河道也并未发现有国家保护的珍稀濒危鱼类，但也在2019年9月随着张家界小水电被一刀切地强制退出了发电功能。

之后，水库泄水无法再通过水轮发电机组消能，只能通过溢洪道飞流直下，这种非正常运行方式仅仅持续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已经产生了严重后果：坝下护坦的混凝土已被高速水流剥掉，钢筋裸露在外甚至损毁，严重影响大坝的安全（长潭河水库非正常泄水方式及水下机器人拍摄的护坦损毁情况见图4所示）。长此以往，一旦大坝垮坝，对下游慈利、石门两县将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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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快排除重大安全隐患的建议

“民心是最大的政治，为民造福是最大的政绩”“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才会有正确的发展观、现代化观”，是中央对经济、社会、环保等各个领域发展的指导方针和根本要求，小水电行业的清理整顿也不例外。要真正“提高政治站位”，就会清醒地认识到，大多数小水电的存在既是民生需要，也是环保需要。

如果因为要整顿小水电行业的历史遗留问题，就将所有小水电站的发电装置一刀切拆除，既背离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于生态环境保护没有任何益处，又给当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埋下了重大安全风险。亟需尊重科学，尽快纠偏。为此提出两点建议：

1、已拆除的坝后和渠道水电站应在汛期前尽快复工复产。全世界几乎90%以上的垮坝溃坝事故都发生在没有水电站的水库大坝。如果确认大坝和渠道是当地供水、灌溉、防洪所不可缺失的工程，那么拆掉水轮发电机组的做法不仅不是“整改”，反而是“惹祸”——大坝无论是在技术措施上还是日常安全管理上都失去了最有效的安全屏障。大坝安全事关重大，建议地方政府和相关管理部门尽快亡羊补牢，从根本上消除重大安全隐患。

2、小水电整顿需切实贯彻中央禁止环保“一刀切”的要求。2018年以来中央环保督察多次强调：严格禁止“一律关停、先停再说”等敷衍应对做法，环保“一刀切”就是生态环境领域典型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小水电是国际上无可争议的清洁能源，是我国农村和偏远地区必不可少的重要基础设施，部分电站的历史遗留问题完全可通过生态流量技术改造和管理提升来解决。小水电行业清理整顿是必要的，但当前须谨防“一刀切”关停给民生保障、生态环境保护和实现碳中和目标造成巨大伤害和阻碍。

责任编辑：蒋晓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