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朋友圈：戈壁之行的三重影响

田蔚 | 文

只是一个几天的经历，这种“花钱买罪受”的行为本来也让很多人不理解，如果超越体验说到影响，可能就更不会被理解了，觉得我在夸大。

但其实，戈壁对我的影响，还真是挺大的。半个月过去，这些影响正在慢慢渗透到我的生活，不知道最终的影响会是什么，趁着这会儿有启发和感悟，我就写一篇文章记录一下吧。

首先它对我最大的影响，可能是朋友的评价：让你从一个“天上飞的人”变成一个“接地气的人”。

从戈壁回来的第一天，又经过旅途跋涉浑身疲惫的我推开家门，顿时觉得有点不真实。

离开的8、9天，着实像是做了一场梦。生活还在这里，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你的烦恼、挑战、在意的一切，都在这里。无论你在另一个城市和世界经历了什么，热闹的宴席散去，你还是回到了这里，你的家。

面对整洁的，闪闪发光的，300平米的家，我像是一个旅客，不像一个主人。

我忽然觉得这里好浪费啊。满屋子的家具，满满当当那么多四处累积的家当，我真的需要吗？

第一次在帐篷住了几天，我觉得也活的好好的，没有耽误我们听雨、静心、看朝霞，还有凌晨的星空。

我忽然觉得房子、环境、家居，那些我曾经非常在意的东西（过去10年花了无数的钱在装修和买家居上），不仅不是必要的，还是一种负累。

当然，美是要的，但一个人独居，其实住个100~120平米就够了，反而更紧凑更温馨。

此前我一直都觉得住特别重要，我之前花了一两百万装修布置了顺义的院子，然后每搬一个地方，无论是家还是工作室，都要花大几十万去布置，这曾经是一个我的“必须”：别的不重要，住和环境对我太重要。

刚住进现在的房子时，我心里想着，我永远都不要住小房子，以后如果再换，我只会换独栋的别墅，只有带院子的房子才能让我觉得可以接受。因为生活品质只能往上走，棘轮效应真的符合人性。

但是我现在不这样认为了，一个人越住越大，越住越贵，不仅是对个人的浪费，也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你一个人为什么要占用那么大的社会资源？这和浪费粮食一样，是不应该被倡导的。

每次别人来我家都会问，你一个人不孤单不怕吗？我总是回，不孤单，从来不怕。喜欢一个人，喜欢大房子。

现在我有了不同的体会。其实上个月我去武汉我母亲那里，就有这样的感受。

我哥买了一个小学区房，在侄子的学校对面，我妈住那里。那是一个很小的两居，是一个干部家属楼的老房子。但是我在那睡了一晚，觉得好清静好舒服好有烟火气啊。才70多平米，却也不觉得小，因为很方正，功能很集中，去哪都一步之遥。

那个小区的人是真的在生活，买菜做饭遛弯接娃，没有那么豪华，却也足够体面。感觉那样的生活很养人，因为没有攀比，也没有更多生活之外的诉求，是一种很难描述的心安。

我们需要的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多。就像蔡鹏飞前几天跟我说的那个很经典的比喻：生活里要做减法，欲望少了人才能轻松。

就像你在戈壁上背包里背了那么沉重的东西，走了20公里才发现很多是根本不需要的，它们反而成了你的负担。

是啊，一个人的幸福、满足感，并不会因为越来越多的物质获取而得到，这些身外之物，比起内心的安宁和强大，真的不重要。我之前一直想买Kelly包，没有买到，现在也不想买了。也许某天碰到也会买，但它，还有其它的好车好房，已经不是我的追求了。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

这些庞大的物质获取，不是幸福感的来源，它们确实是负累。

所以下一个我的住处，应该会是一个温馨漂亮的小房子。买一个喜欢的房子（只为资产保值和稳定感）就此住下不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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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戈壁之行，对我而言，第二点的影响是，世间万象，人和人的差距太大太大了。

在平时的生活里，其实我们并没有参照，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处在什么位置。

因为生活里起始的参数太多太不一样，你很难去量化，公正地准确地比较。

但是戈壁上不一样。大家的实力，能力和差距，一览无余。

它就像一个社会的缩影：人与人之间千差万别，甚至存在天壤之别。并且特别残酷的现实是，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强弱的差距只会随着资源的累积、倾斜，杠杆的利用，变得越来越显著。弱肉强食，不进则退，退的话，你就成了垫底的人。

其实去戈壁前，我是有点自我认知偏高的。从小到大，身处任何一个集体，我都不是差的，都是比较靠前的排名。凭借努力、独立、些许的聪慧，我内心里没有匮乏感，从不觉得别人能办到的事我不能。

学习、工作、生活、交友、个人成长，我在一个竞争的环境下长大，从来没有输过，也从来不怕竞争。

但是，每一个人的基础不一样，家境、智商、内在的品格、天赋，以及可以获得的资源，可以用以傍身的能力，都不一样。

我说的所谓的“从未输过”，那要看跟谁比，怎么比。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比较和竞争，它显然是不能把我们带到一个放松的、快乐的境地的。但是出身平凡，身后无所依的我们这些小镇女生，平常人家的女儿，是没得选的。要不你就做一个强者去照顾自己甚至身边人，要不你就接受命运，失去选择的自由。

但是你跟谁比啊？社会没有拿我们摊开去比，放在马拉松那样的起跑线和终点去比，你所能参照的，不过是你的朋友，你身边的认识的小范围的人，它不是这个社会真实的全貌。

戈壁上却是完全展开的赛场。有人身强马壮，一骑绝尘。有的人你平时看不出差别，却有极强的耐力。甚至，在去戈壁前，我在子明老师的训练场上，还跟着我们A队大神波姐一起跑过步。我跟过她几圈，那时候你真的看不出，那个个子不高，也没看她跑多快的女生，何以成为A队的女神。她了不起在哪儿呢？

几个星期的跑步打卡，一路都在进步，我以为戈壁上我也可以这样跑，去了才知道自己真是天真。

一个月的训练算什么，它有用，但是有用得很有限。跑过半年、一年、几年的人在上面的表现，会“秒碾压”那些和我一样的小白。

当你在戈壁上越走越慢，人家A队的人比如你没看出她厉害在哪里的波姐，像飞人一样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不到3个小时就跑完坑洼不平，各种地貌，有山有石的路时，我们这些跑不起来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烈日出来把我们暴晒，在能让人中暑的长距离跋涉里，忍着脚痛，花7、8个小时去到达终点。

跑得快的人不用烈日暴晒，也不用背包，因为他们很快就能到，而且可以早早休息恢复体力。没有能力跑的人，却要背着重包顶着烈日走8个小时，脚下承受的重量时长不一样，并且到了帐篷天都快黑了，只有更少的时间休息，还要忙着开收行李。

但是起点终点都在那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跑？

如果你没有能力跑，也不愿忍受奔跑中的炎热和呼吸急促，你就真的成为了队伍中最不占优势的弱势群体。

在这样一个太明显，毫无借口，有点残酷的社会缩影中，你终于可能第一次感受到和接受这样的事实：你是一个并无优越之处的普通人，无论是天资还是努力，甚至还有抗压力和别的品格。你自以为的优秀，其实不过是你用以自我激励的自以为。

你当然也不是走在队尾的人，（我最后的总成绩，在2000多人中排名第300），但是这是很少的一次机会和视觉，去把自己放在一个全局的位置。

生活和赛场当然不一样，赛场只是一个模拟的现实，真实的世界里，赛场上优秀的人生活中未必优秀。但是它的意思是一样的：社会就是一个这样的分布，有强者有弱者，大家的能力和基础差距巨大，且在差距拉开后，大家的位置会逐渐固化。你要对自己有足够客观的认知，不要自我美化，也不必妄自菲薄。

其实，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也许并不是一个积极的心理暗示：那些较劲的人，不认输的人，一定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的人，大多有一股冲劲。就算是盲目的，不客观的，这股劲头可能就会激励自己去向前冲。

反而发现自己很普通，和别人比不了，是有点泄气的。因为那你可能也就认命或者佛系了，反正差距这么大，自己随便走走算了。

到底这个认知是好是坏，有待考证。看清事实让你可以量力而行，放过自己，过点自己的小日子。但是可能你也变得越发平庸，放弃追求成为一个可能会不凡的自己了。

也许我也可以去从中解读更积极的讯息，比如看清实力后依然要努力保持或超越自己的位置，但我无意把这篇漫谈变成鸡汤，我只是想说，第二点的收获是看到了一个平时参照感不明晰的社会现实。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我们的目标是希望在一个群体里始终置于上游，如果我们需要享受比较中的优越感，这可能是不切实际的。

又有鸡汤会说，一个人超越昨天的自己就可以了，不必参照任何其他人。但是现实中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周围的一切资讯，都在提示我们别人达成了什么，你被落下了多少，佛系的人当然可以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但是脱离社会的内心稳定感，未必就是健康的或是解决之道。

我们要有参照，不必被绑架，但超凡脱俗，另辟蹊径，你可能只是在逃避主流的压力，是你搞不定之后的一个自我安慰的说辞，没有几个人真有这个勇气去脱离时代和环境。不随大流，回来的时候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循规蹈矩让人不自由，但是，除非你有超凡的才华能力去支撑自己选择一条自我和任性的路，不然如果你只是小有才华，你最后发现世俗的大众的路也还是你更好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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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写一个大的、也是特别重要的感受吧。

戈壁会真的让自己回归到对自己内心的叩问。关于人生的意义，到底什么是你要的，余生你到底要追求什么，这些本质的、你一直在逃避还没有答案的、也被现实占据无暇去思量的重要的问题。

浑浑噩噩地去过活，把自己掩埋在现实的琐碎里，这可能不止是我个人的境遇也是大多数人的困境。

这么奢侈的问题，我们还没搞定自己安身立命的各项责任之前，哪有功夫和资本去想啊。

但是你真的不想不行啊。人会在无目的日常中消磨和倦怠，也会枯萎。

在戈壁上，你确实会被那些勇于付出的，为他人提供价值、帮助、温暖的人打动。

陆一箐一路在捡戈壁的垃圾，也在帮助走不动的同学收队。他跟我说，当你很累的时候，如果你尝试去做利他的事，去帮助别人，你立刻感觉不累，会进入到一个更高的能量场里。

我确实欣赏他在戈壁上的表现和这几句话。他很乐观，一路唱着歌，本着“利他”之心，还许愿要去帮北大在以后的戈壁赛中拿到更好的成绩。他给人感觉身心轻盈，那是一个特别让人欢喜的状态。

他的话，还有其他的诸多人事，给我的带来的冲击启发我思考：这一辈子，如果能够找到真正帮助世界和社会的使命，那真的就让人开心和幸福。

恰巧最近读奥地利剧作家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里面有一句话写进了我的心里：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找到了自己人生的使命。

我想要有迸发的激情，想要从事高于小我的更大的利他之事，真正用自己的热情和才能，去帮助这个世界，让它更好。

蝇营狗苟的生活不是我们要的，因为得到了再多的物质可能我们也不会快乐。

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让人能跳脱出那些虚无感。趁着还算年富力强，我们应该去认真地问自己，认真地去追寻。

我做的事业还不够，真的，我忽然觉得我的事业不够。

我需要一些新的激情，一些让我觉得不负此生的事去投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确实开始在想了。

我不会莽撞地去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改变。

但我想，戈壁在我心里埋下的种子是在这里了。

作者：服装设计师，Wei‘s品牌创始人。毕业于内华达大学酒店管理专业，北京大学和美国西北大学合办国际EMBA在读。

责任编辑：李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