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海地百姓，对不起

生而为海地百姓，对不起

总统遇刺背后的海地，是一个毫无希望的国家。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吃土的海地

2021年7月7日，海地总统若弗内尔·莫伊兹被一伙武装人员袭击，身中12枪，伤重不治身亡。第一夫人重伤，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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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地总统与第一夫人

中国人对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认识，大概有足球、作家马尔克斯以及他笔下那个名为巴勃罗·埃斯科巴的真实哥伦比亚大毒枭。而岛国海地在媒体上获得的那一丝存在感，总是跟悲剧有关：总统被刺、动乱、战争、经济困顿、抢劫、造成30万人死亡的地震等人祸天灾。

那些到达海地的中国人，对此地印象深刻。2004年海地发生武装兵变后，应联合国要求，中国向海地派出了第一支赴国外执行维和任务的防暴警察部队，此后又派出多支部队。据《和平使命：中国派军赴海地维和》一书所讲，维和队伍执勤地点每天都有枪战，一些违法分子跟维和部队对峙时，还会把老百姓推到前线当肉盾，自己躲在后边。

2019年，国内一档旅游类节目的主持人来到海地，当地人介绍自家的宝贝，那是用塑料包裹很严实的一个小山，揭开后，真的就是用土做的，再加上一点点糖、黄油之类的泥巴饼干。这些泥巴饼干甚至是当地孕妇充饥的主要食品。主持人问海地人，有没有人被饿死？海地人哈哈大笑，笑声传递的意思是：这太常见了，怎么有人问这样幼稚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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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面上晾晒泥饼干

海地在1804年建国，是拉美第一个宣布独立的国家，是世界上第一个独立的黑人共和国，但出道即巅峰，随后一路俯冲。

神奇而又晦暗的海地。

眼花缭乱的总统们

海地位于加勒比海上的伊斯帕尼奥拉小岛的西边。它的邻居，是位于岛东的多米尼加共和国。哥伦布1492年到达该岛后，岛上的印第安人被奴役、传染病等消灭殆尽。后来，该岛西部成为法属殖民地，法国就从非洲贩运大量黑人奴隶过来，发展殖民经济，即种植园经济。

法国大革命的思想传到这块殖民地后，黑人掀起独立运动。到1804年，海地宣布独立。而接下来，海地的政局陷入动荡。从1843年到1915年这段时间，坐上总统宝座的有22个，只有2个和平下台，5个在任期内死亡，其中1个是被毒死的。另外12个都是被推翻的，有的被暗杀，有的逃到国外。

1957年，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家族上台，他们统治海地时长29年，创造了海地执政时间最长的纪录。虽然政局动荡的局面得到控制，但是其执政结果却是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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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杜瓦利埃

杜瓦利埃曾是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医学毕业生，在未执政之前，他深受普通海地老百姓的爱戴。但执政之后，他加强独裁统治，对民众进行洗脑教育，组建特工组织，对反抗者进行血腥屠杀。

他搜刮财富的故事也有很多。

有资料称，他打算为自己建设一座城市，便以集资为名要钱，工商界若不捐钱，企业就被捣毁，业主会被送进监狱。他跟邻国多米尼加签合同，每年送2万海地人去砍甘蔗，每个人头收费59美元。他还发行彩票，要求民众购买，但获奖者都是自己的亲友。

等到小杜瓦利埃上台，又创造了历史：19岁就当了总统。他的母亲与姐姐都卷入家族内部派别斗争。儿子比爹更猖狂。他贩毒，从海地人身上抽血浆搞出口贸易，国际援助的资金也被他贪污。他当总统敛财5亿美元，在1980年花费上百万美元结婚，给自己的父亲修建陵墓花了300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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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着杜瓦利埃父子照片的海地人

等到1986年小杜瓦利埃逃到国外后，海地又陷入长时间的政局动荡中。接下来的4年，海地又经历过5次政府改组。

到1990年，在国际社会的介入下，海地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民主选举。神父贝特朗·阿里斯蒂德成为总统。但他也是几上几下。他最后一次执政是在2004年，当时海地发生武装叛乱后，他流亡到南非。因为社会混乱，政局不稳，这才有了中国维和部队去执行艰苦任务的故事。

海地的政局问题，概括来讲就是执政无力，选举又经常传出舞弊行为，当官的贪污腐败，反对派可以轻易利用民众不满，大做文章。阿里斯蒂德执政的2000年到2004年这段时间，海地经济连续三年负增长，通胀率39%，失业率70%以上，120万儿童感染艾滋等疾病，犯罪、贩毒、非法持有武器等社会问题严重。

而最近被杀的莫伊兹，在其参选总统之位时，因为舞弊指控，就引发了大规模的示威和暴力行为。即便他登上宝座，反对派依旧不同意。海地总统的任职期是5年，但是在对5年时间的计算上，莫伊兹与反对派的意见不合，莫伊兹的某些举动被批为贪恋权位、谋求独裁，矛盾逐步激化。很多人认为，这就是他被刺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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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地反政府示威

邻居的衬托

当海地总统被刺之后，邻国多米尼加迅速关闭了两国的边境。若将同属于一岛上的海地与多米尼加两国进行比较，更能凸显出差异。2019年，多米尼加的GDP为889亿美元，而海地的GDP为84亿美元，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多米尼加的人均GDP是海地的2倍，到如今，差距扩大到10倍。

共处一岛，多米尼加曾是荷兰的殖民地，海地曾是法国的殖民地，两国都被美国人占领、介入过，海地吞并过多米尼加，多米尼加也曾屠杀过海地人民。历史处境类似，但走的路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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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地是法属殖民地，靠大量黑奴积累财富。黑人奴隶阶级起义成功，海地建国后，便开始驱逐白人，强调黑人至上，摧毁殖民地时代的经济命脉——种植园经济，大量的农民获得了分散的土地。但是到1993年，海地建国190年时，国内学术期刊《拉丁美洲研究》杂志的一篇论文写道，这个国家还停留在前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原始农业竟然还是国民经济的基础。

一个原因是，殖民时代的经济体系被摧毁后，灌溉系统、农产品加工厂也成为废墟，白人被驱赶，人才与投资全部流走，排外氛围浓厚，限制欧洲移民与投资人进入该国。而那些拿到土地的农民，没有能力重建大型农场，于是回归到小农经济。生产力低下，市场经济薄弱，一个曾经的出口型国家开始倒退。

即便是农业这点微小的财富，海地也以牺牲森林和土壤资源为代价，最终水土流失，粮食生产还是受到影响，很多人都吃不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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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米尼加-海地边境地区的村庄

而曾经作为西班牙殖民地，比海地建国晚了几十年的多米尼加，对移民敞开大门，并欢迎外国的投资，一批有着专业知识和一定积蓄的商人来到多米尼加，参与经济建设。它发展起了以可可、甘蔗种植园为主的出口型经济，而这曾经都是海地的专长。

经济的增长，离不开政治局势稳定以及对产权的保护。近些年，相较于“热闹”的海地，多米尼加没有军事政变的新闻，有的只是全国大选之类的简短新闻。

实际上，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两国政局差不多，海地总统走马观花地换，而多米尼加在1844年到1930年间换过50位总统，发动过30次革命。两国领袖贪污腐败、搞恐怖的独裁统治如出一辙。

但是，独裁者与独裁者还是有所不同。

加州大学教授贾雷德·戴蒙德在《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一书中，对两国领导人做了对比。1950年代，海地总统职位被贪污腐败的杜瓦利埃家族执掌之时，多米尼加的总统是独裁者华金·巴拉格尔。巴拉格尔七次担任总统，统治时间近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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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金·巴拉格尔

巴拉格尔跟随前总统脚步，加强学校、医院、道路等基础设施的建设，推动经济改革，创造了经济增长的奇迹。多米尼加从1900年代起，就开始注意对森林的保护，建立国家森林公园。一个原因是毁林造地以及木材贩卖，导致滥砍滥伐，引起环境问题。

到巴拉格尔执政时，他似乎成了加勒比地区的环保主义者先锋。他建湿地，对各种可能造成环境破坏的项目和工厂进行打压。为了保证水力发电站的安全，确保国家稳定用电，他采用严峻刑法，严禁在多米尼加进行商业伐木，关闭所有的伐木工厂，派直升机侦测非法伐木者，驱赶垦荒者，甚至亲自指挥军队推平了森林公园里的富人豪宅。他最知名的一次行动是，派军队扫荡了一个伐木场，与对方交战，造成十几个伐木者死亡。

在保护环境的同时，多米尼加增加对木材、天然气等能源的进口。所以，在多米尼加使用天然气时，海地的劳苦大众们还只能依靠砍伐森林作为燃料。鸟瞰加勒比这个小岛，能看到两国的差距，一边是森林覆盖率达到40%的郁郁葱葱，一边是森林覆盖率不到1%的凋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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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米尼加的森林

虽然巴拉格尔粗暴的方式遭到某些人的反对，但从现在来看，他其实是为多米尼加找到了发展的道路。在2010年，多米尼加年接待游客400万人次，成为加勒比地区接待外国游客最多的国家。而旅游业成为经济增长支柱的多米尼加，正在目睹邻居海地的崩溃。

贾雷德·戴蒙德写到，造成两国近代差异的一个原因，与两位独裁者的抱负有关。在他看来，海地的总统杜瓦利埃只为私利，贪污腐败，没有发展经济，建立现代国家的愿望。而多米尼克则是相反。

套用中国官方今年2月对海地的评价，那便是：

海地政府和海地领导人对当前这种失望甚至绝望的局面负有主要责任。长期以来，海地政治派别争斗不休，政治人物毫不作为，滥权腐败屡禁不止，国家治理几近失败。

地球上岛国跟小国有很多，它们不见得资源有多丰富，有个国家（以色列）还是70年前在沙漠上建立起来的，它们也都经历了政局动荡以及战争，但活得像海地这般让人绝望的，确实不多了。

资料参考：

1．贾雷德·戴蒙德，《崩溃：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4月

2．赵焱，海地局势缘何动荡不已，《当代世界》，2004年4月

3．周建新，杜瓦利埃家族今昔，《世界知识》，1994年第20期

4．马小平，浅谈海地资本主义迟发展的原因，《拉丁美洲研究》，1993年第6期

5．孙力舟，海地五百年血泪史，《报刊荟萃》，2010年4月1日

本篇作者| 马泪泪

责任编辑：李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