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制药断供被罚，集采报价“正确打开方式”是什么

澎湃新闻记者 李潇潇

“其他省份都在供应中，不是全国都有可能（断供），每个省的量都不一样。”

8月23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以投资者身份联系了华北制药股份有限公司（华北制药，600812）董秘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对布洛芬缓释胶囊在山东以外中标省份的供应情况作出了上述解答。

8月20日晚间，国家组织药品联合采购办公室（简称“联采办”）发布公告称，第三批国家组织药品集中采购品种布洛芬缓释胶囊的中选企业华北制药在山东省未能按协议供应约定采购量，经相关部门多次约谈协商，供应情况仍未改善，企业于2021年8月11日提出放弃中选资格，造成山东医疗机构反映较为集中和强烈。

对上述行为，联采办对华北制药给出了处罚：列入“违规名单”，取消该企业自2021年8月11日至2022年5月10日参与国家组织药品集中采购活动的申报资格。

华北制药素有“共和国医药长子”之称，其前身华北制药厂建成投产后结束了中国青霉素依赖进口的历史，让过去贵如黄金的青霉素成为平价药品，如今竟成为国内首个因国采断供而被处罚的药企。联采办的公告一出，即引发业内巨大关注。

联采办公告发布两天后，也就是8月22日，华北制药终于就断供被罚一事作出公告回应。对于断供的原因，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产能未跟上。8月23日，华北制药开盘即触及跌停，截至收盘，报9.11元/股，跌9.98%，市值156.3亿元，较去年8月的最高点蒸发近200亿元市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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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制药关于布洛芬缓释胶囊集采供应及有关情况说明的公告

集采是通过以量换价，实现院内药品价格的下降。澎湃新闻记者就华北制药断供被罚采访了多位专业人士，他们大都认为，华北制药断供并不意外，成为第一个因为断供被处罚的药企，背后原因复杂。整体来说，集采断供属于小概率的偶发事件，但是此次处罚也必然对未来参与国家药品集采的药企产生影响，促使更多药企在集采报价、产能预估等方面更加慎重。

山东实际供应量不足15%

根据华北制药公告，2020年8月24日，公司布洛芬缓释胶囊在国家药品集中采购项目中选，中选地区包括山东省在内的7个省市，2020年11月各省陆续执标。中选省市首年约定采购量共为7975万粒，协议期限3年，自执行中选结果至2021年8月20日，公司实际供应量为1585万粒，其中山东省协议约定采购量为2511万粒，自执行中选结果至2021年8月20日，公司提供山东省实际供应量为365万粒。

根据上述数据，约定采购量上，山东一个省的约定采购量已占布洛芬缓释胶囊首年全国约定总采购量的31.49%。第三批药品集采招标文件显示，全国实际中选企业数为 4 家及以上的，为首年约定采购量计算基数的80%。澎湃新闻梳理中标结果，按照80%的采购量，山东的约定采购量在七省市中占比最高。实际执行时，给山东实际提供的量占华北制药全国实际总供应量的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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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洛芬缓释胶囊当时中标的有四家企业，还有三家分别为上海信谊天平药业有限公司、珠海润都制药股份有限公司、南京易亨制药有限公司。从中标单粒价格来看，这三家公司的报价比华北制药的更低，不到三毛钱一片。

为什么报价更低企业没断供，而华北制药却断供了？华北制药在公告中给出了“产能不足”的理由，而产能不足的影响因素包括扩产工作因生产单位相关负责人不够重视，有扩产项目的审批以及审评审批进程延长，以及石家庄新冠疫情影响了正常生产。

根据《全国药品集中采购文件（GY-YD2020-1）》，此次药品集中采购周期自中选结果实际执行日起，以年为单位。山东省医保局2020年11月2日公布《关于做好第三批国家组织集中采购药品中选结果执行工作的通知》。如果从这一时间来计算，首年采购量的时间是到2021年11月。

去掉8月20日前已经执行1585万粒，那么意味着从8月20日到11月首年采购量截止时间，仍缺少6390万粒，再去掉山东已经放弃供应的部分，华北制药仍然要为其他省份提供4244万粒，压力仍然不小。

山东之外的6个省份接下里的供应是否可以供应？华北制药董秘办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其他省份都在供应中。在公告中，华北制药给出了9月底的时间节点。公告提到，公司将加快推进布洛芬缓释胶囊扩产项目的审批进度，力争 9 月底前完成审批， 扩产后预计年产能力达 1 亿粒，并加强与该产品其他中选省份的沟通，全力以赴保障该产品在其他中选省份的供应。

集采断供背后的报价因素

国家药品集采的招标文件并非没有考虑到产能的问题。

如第三批药品招标文件就提到，各中选企业应每月向联合采购办公室报送中选药品的库存数量；中选企业出现中选品种无法供应或取消中选资格等情况，致使协议无法继续履行时，从本次药品集中采购该品种其他中选企业中确定替补的供应企业，由替补企业按替补企业中选价进行供应。

对于山东省布洛芬缓释胶囊的供应，根据山东省公共资源交易中心8月19日发布的公告，由珠海润都制药股份有限公司替补，润都制药是与华北制药同时在第三批集采中标的药企，当时其布洛芬缓释胶囊中标地区是内蒙古、河南、广东、广西、云南、西藏、甘肃、宁夏等8个省市自治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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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批全国药品集采招标文件部分内容

理论上，企业在参与集采投标前，都会进行产能的预估，以保障后期供应。为什么像华北制药的企业仍然会因为产能不足而出现断供？

经济学家宋清辉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除了公告提到的原因，华北制药断供可能还存在招标方式等方面的原因，“药品带量集采方向大致是正确的，但集采制度设计很容易导致恶意低价的中标等乱象。”

也就是说，当中标价格过低，甚至低于成本价或随着原料的上涨无法覆盖成本，企业就会选择断供或者减少供货量。

断供背后是否存在报价的原因，上述华北制药董秘办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并未直接回答，仅仅强调断供的原因已经在公告中详细说明。

回溯多轮集采，价格始终视为外界最关心的话题，也是参与竞标企业的关键抉择。虽然在集采的承诺函有“报价不低于成本价”的内容，但实际执行中，地板价、一盒药不如一瓶水的情况依然存在，1毛1片的二甲双胍，两块一片的国产伟哥，都出自华北制药布洛芬缓释胶囊参与的第三批集采。

杀价狠依然是笼罩第三批集采的强烈氛围。彼时，澎湃新闻在现场听到企业交流时表示，参与集采的报价都是略亏的，但是内部认为作为一家国企，此时需要站出来；想要中标的话，价格必须得低，“昨天跟商业公司聊，我们这人员工资都没算进去，纯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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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批药品集采现场

“企业不可能不知道断供后所要承担的声誉负影响和面临的处罚。”某三甲医院副主任医师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对于华北制药来说，为什么是在山东断供，为什么是现在断供，这可能是企业方面的时机选择问题，毕竟疫情之下，产能受到影响，销售同样受到影响，企业的利润率下降。

集采断供不是孤例，为何先罚华北制药？

华北制药是第一家因为断供而被公开处罚的药企，但并不是集采断供的第一家药企。

2020年6月，云南省发布的《关于国家药品集中采购云南中选企业不正常供货品种表》，涉及苏州东瑞、兴安药业、常州四药、扬子江药业集团江苏制药、国药集团容生制药、瀚晖制药、广州白云山天心制药、湖南华纳大药厂等药企。

2020年11月，北京发布的《北京市第三批国家集采中选药品约定采购量有关事宜的通知》，中选药品二甲双胍片（0.25g，蓬莱诺康药业有限公司）和匹伐他汀钙片（2mg，南京长澳制药有限公司）短期无法足量供应全市医疗机构，增加3个月过渡期，过渡期间，各医疗机构可采购使用中选药品，也可按照药品阳光采购相关要求采购使用非中选药品作为补充，不做硬性要求，但本协议周期结束时应完成核减后的约定采购量。

今年4月，浙江省药械采购中心发布了《关于通报头孢美唑注射剂型带量采购结果的通知》。根据通知，独家中选品种苏州东瑞制药申报的“头孢美唑钠注射剂”因企业拒绝履行中选义务，至今未完成签订购销协议和建立配送关系等工作，影响了中选结果的正常执行。

断供并非没有先例，为什么华北制药成为第一个被公开处罚的药企？

孟立联认为，国家集采断供，虽然不是第一个，但属于影响很大的一个，从官方公告可以看到，有关部门多次沟通仍然无果，才采取这样的断然措施。其他企业断供并未处罚，可能是因为经过努力恢复供应了，也可能找到了接盘的，也可能是不可抗拒的原因得到了谅解。

也有医药从业人员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华北制药是国企，这种药企发生违约断供，如果不做处理，集采规则就成了笑话，对华北制药的处罚可能有“杀一儆百”的考虑。

启示：自我产能审查

“目前来看，这种集采断供现象处于偶发的小概率事件，但若是不对药品集采弊病进行改革，将来很可能导致愈演愈烈。”宋清辉认为，断供对集采未来走向以及医药行业富有启示，即集采应主要针对中间环节，而不应该针对药企本身，否则会破坏公平竞争环境，行业亟需整改。

四川天府健康产业研究院首席专家孟立联则认为，华北制药断供处罚对接下来药企参与集采有多方面的参考价值。

首先，面对集采，首要的问题是进行自我产能审查。如果没有足够的产能，没有经过努力可以实现的产能，最好还是别去“蹚”。这是所有医药企业首先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一位CRO行业人士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整个药品行业的产能提升都比普通制造业要难。以华北制药的缓释胶囊为例，除了原料药，还要靠辅料，放大工艺难度高，另外辅料复杂成本也高，一系列成本都会上去。如果前期没有做好产能，过程中的确没那么容易提高产能。

宋清辉还提到，集采是一个大蛋糕，但不是免费的蛋糕。面对集采这块大蛋糕，一定要全面分析，企业要理性看待集采与药品销售的关系。集采不是药品销售的全部，只有符合条件的部分药品才会纳入集采范围。所以，不能盲目去参与集采。

此外，参与集采就要认真全面地去执行。国家集采是国家协议，甚至可以说是国家行为，不能马马虎虎，更不能等同儿戏。否则，将对自身造成致命的打击，对企业对负责人都是如此。

“参与集采的药企要有应急机制。”宋清辉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突发状况总是不经意间发生，面对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企业要有预案，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要有充分的积极的全面的应对办法和措施，这是一个成熟企业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

责任编辑：尹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