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之死：是什么造成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离职潮？

21世纪经济报道2021-11-17 18:52:420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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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21深度|工作之死：是什么造成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离职潮？

21世纪经济报道特约记者李媚玲报道

N9是美国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当地一家颇受欢迎的特色法式餐厅。这家餐厅的主管经理兼主厨Jake（化名）最近疲惫不堪，由于缺少人手，Jake和同事们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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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新员工的艰难历程让Jake心力交瘁。“我倒是收到申请工作的简历了，可是当我电话联系他们时，他们就消失了，根本不接电话。”Jake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就算有人来面试，我们雇佣了他们，你猜怎么着？他们干脆在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就不见人影儿了。人们不过是装作投简历找工作，以保持失业的状态继续领政府的救济金，但他们并不想真的开始工作。”

疫情暴发之后，N9从去年3月份到9月份关闭了半年之久，重新开张之后就一直缺人手。“有的员工直接辞职了，还有人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留下来的人中有人消极怠工，表现不佳，我们不得不辞退他们。”Jake说。

“人们真的对工作不再在乎了。”Jake说，“所有的人都想赚更多薪水，这很容易实现，因为现在很多地方都提供更高的待遇，因为他们没办法，他们缺人，而这恰恰导致了更高的离职率，总有人提供更高的薪酬，这让雇主们的用工成本越来越高，像一个无法打破的囚徒困境。”

美国劳工部11月12日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9月多达440 万美国人辞职，创下历史新高。这相当于南达科他州、北达科他州、阿拉斯加州、佛蒙特州、怀俄明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的总人口。事情的变化如此之快令人难以置信：就在 18 个月前，美国失业率还处于 80 年来的最高水平，员工们正在拼命地保住自己的工作。

“大辞职”影响将是全球性的

“9月份有443万人辞职。这是美国劳工部有记录以来最高的月度总数（记录开始于 2000 年）。”美国德州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商学院人力资源管理教授，同时也是一位心理学家Anthony Klotz说，“3% 的月度辞职率，这意味着 3% 的美国劳动力选择在 9 月份辞职。这是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

Anthony记录下了今年4月份以来美国所有月份的离职人数：四月，400万；五月，360 万；六月，390 万；七月，400万；八月，430 万；九月，440 万。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2021 年 9 月美国的辞职人数比 2019 年 9 月的辞职人数（340 万）高出 28.5%。换句话说，今年 9 月辞职的人数比 2年前也就是新冠大流行前多了100 万。”他说。

Anthony今年5月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出了“大离职潮”（the Great Resignation）这一概念，用于描述今年春季至今美国、欧洲等地大批雇员主动辞职的现象。他警告说，“大离职潮来了。”几周之后，美国劳工部公布了4月份美国有400人离职的数据证实了他的预测。

“这个名字的类比，让人联想到美国历史上几个著名的经济衰退事件，如一战后的大萧条（The Great Depression），以及2007到2009年间的大衰退（the Great Recession），提醒人们反思历史。”普林斯顿大学历史与国际关系教授Harold James说。

自4月以来，美国所有离职的工人已经超过 2400 万。据美国劳工部最新数据显示， 9 月份有 1040 万个职位空缺，报告称，记录的职位空缺数量已连续四个月超过 1000 万，而大流行前的最高点仅为 750 万。

加拿大和英国等国家也报告了类似的趋势。在德国，超过三分之一的公司表示在 7 月份出现了员工短缺，为三年来最高。在英国，4月份以来有超过 100 万个职位空缺。

预计“大辞职”的影响将是全球性的。微软今年 3 月分享了一项调查结果，该调查结果显示，“全球劳动力中有 41% 可能会考虑在明年内离开目前的雇主，其中 46% 计划进行重大转型或职业转型”。

比离职潮更让人担忧的是，这一趋势将长期存在。《财富》杂志和德勤的联合调查结果显示，117名CEO中，有73%的人认为在未来12个月内，人力资源短缺将使公司生意受到影响。57%的CEO认为目前公司最大的挑战是找到合适的员工。

根据高盛最新预测报告，由于提前退休、2020年移民数量剧减以及一系列持续不匹配的经济因素，预计美国2022年的劳动力市场短缺情况比上个年度更紧张，因此预计2022年工资增长幅度保持在3.75%左右，高于上一年。

高通胀和疫情是主要推动力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离职潮？通货膨胀率上升看起来是最明显的因素。上周，美国劳工部发布的最新通胀数据显示，10月份消费者物价指数（CPI）连续17个月上涨，同比上涨6.2%，创造了1990年以来最快的同比涨幅，而且还在持续加速提升。

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数据，2021 年 1 月 1 日收入 150，000 美元的人现在需要收入 157，300 美元才能拥有相同的购买力。但由于美国平均加薪仅 3%，如果雇员没有得到加薪，那么从经济意义上讲，他们的薪水实际是在大幅下降的。

由于持续的供应链混乱和劳动力短缺，且价格压力扩大到住房和能源等，许多经济学家预计，通胀还会变得更糟。根据彭博最新月度调查中47位经济学家的预测中值，美国第四季度CPI将较上年同期上涨5.8%，高于一个月前预计的5.5%。

此外，疫情是一个最大影响因素。Anthony之所以预测到这一离职潮首先是注意到，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数据，2020 年的辞职人数比 2019 年减少了近 600 万。“这是由于疫情带来的不确定性，让许多原本会辞职的员工留在了原地。”他说。

而随着今年美国各大城市重新开放、疫苗接种率上升、口罩强制要求取消以及办公室开始召回员工，美国各地的员工开始过渡到大流行后的工作生活。“首先疫情之前积压的离职人群开始感到足够安全而离开。”Anthony说。

“其次，大流行期间的远程工作方式让更多人对重返面对面的工作感到不安。”Anthony说。虽然到 9 月底，超过 55% 的美国人口已完全接种疫苗，但感染新冠病毒的病例数，尤其是 delta 变体的感染病例数仍然继续增长，在 9 月中旬在全国范围内达到半年的新高峰。

Anthony分析称，对于有孩子的父母来说，重返全职工作顾虑更多。随着感染病例数的不断变化，学校和儿童看护场所随时可能关闭，这意味着孩子可能随时突然需要 24*7 托儿看护服务。

“同时，大流行为许多美国人提供了减少开支、偿还债务和省钱的机会。”Anthony说，人们开始重新反思，每天花长时间通勤和朝九晚五的工作方式真的必要吗？如果要继续这种弹性的工作制不可能的话，人们会选择用脚投票。

“从心理学研究的角度来看，我们作为人类的基本需求之一就是对自主性的需求。”Anthony说。而那些要求恢复面对面工作的雇主“要求我们放弃在大流行期间已经满足的这一基本需求——在家工作，而雇主们提供的福利和工作结构的变化不足以留住雇员去适应这个转变。”他分析称。

虽然此次离职潮是跨行业、跨年龄的，但Anthony说，在大流行期间和大流行之后，包括食品服务和零售在内的某些行业出现了更多的离职潮。

在美国劳工统计局的最新报告中，截至 2021 年 8 月，离职人数最多的行业是食品和酒店业，在 242，000 人的总辞职人数中占 157，000 人（不包括裁员或解雇）。在食品服务行业，有 6.8% 的工人辞职，是所有行业中最多的；第二高行业是零售贸易，为 4.7%。

Anthony认为，这可能与这些行业的高风险、低收入以及高流动率有关。

有评论指出，多亏了美国政府在大流行期间的几次救济金发放、暂停租金和免除学生贷款的措施，让每个人，尤其是年轻且收入低的人，都有更多的自由辞去他们讨厌的工作并跳到其他地方。

据美国餐饮协会（National Restaurant Association）调查的数据，78% 的餐馆经营者表示，在 7 月份的全国餐馆协会调查中，招聘和留住员工是他们的最大挑战，而今年1 月份，只有 8% 的人表示这是他们的最大挑战。

麦当劳首席执行官 Chris Kempcsinski 在公司最近的第三季度财报电话会议上称美国的用工环境“非常具有挑战性”。Kempcsinski 说，员工人手不足的问题正在以多种方式影响麦当劳的市场位置。

“我们的加盟商正在增加工资，今年以来，他们的工资通胀率超过 10% ，我们在麦当劳直接经营的餐厅中工资上涨了 15% 以上。”他说。“我认为接下来的几个季度里，这仍将是一个难题。”Kempcsinski说。

Shake Shack 在 7 月份表示，它计划今年在加薪和奖金方面花费超过 1000 万美元，同时也在努力应对劳动力匮乏的挑战。

从汉堡王到Taco Bell，到Wendy’s等美国知名快餐品牌的高管表示，缺乏工人导致餐厅减少营业时间，在某些情况下还要减少菜单项目。

有分析认为，这次离职潮的40%来自于餐厅、酒店、旅游、酒吧、仓库、制造和医疗保健行业，因为这些人要应对长时间和不断变化的工作时间、粗鲁的客户行为、低工资和高压力。

“许多人不想每周工作 40 小时，他们想每周工作 20 或 30 小时，因为他们明白薪水较低。”Anthony说。

对此，有分析称，在美国的“大辞职潮”之前，工人的工资和福利出现了更大的，可以说是长达数十年的停滞。在低端工作中，收入与通货膨胀的步伐不匹配，而工作变得更加非正式和不稳定。工人权利活动家现在看到了纠正路线的关键时刻。十月对于美国有组织的劳工来说是一个标志性的月份，各个行业的大规模罢工开始席卷全国。

大流行期间的财富效应

不仅仅是蓝领，白领也加入了这次离职潮。有分析称，经历了 Covid-19，大流行迫使人们面对现实，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让人们意识到生命是短暂的，人们不想把它浪费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相反，人们正在重新构想他们的工作生活，并寻找能够为世界带来改变的机会。

除了开始提升技能，回到学校学习新事物之外，大胆和热爱冒险的人开始转向创业。2020 年 7 月，美国创业者们提交了大约 600，000 份新的商业融资计划申请，比上一年增长了 100%。

美国以创纪录的速度开始新一轮的创业潮。马里兰大学经济学家 John Haltiwanger 表示，在疫情暴发的前两个月内，新商业计划书提交的数量明显增加。

专注于报道创业企业的出版商 Inc． Magazine 回应了 Haltiwanger 的发现，并写道，在大流行初期，“在美国推出的新企业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季度都多”，“近 140 万家初创企业成立。”这种趋势不断增强，在新商业世界中出现了许多新名字。

此外，更多加入离职潮的人是因为他们拥有这种“奢侈”。2021年，美国股市创下新高，房地产市场异常火爆，加密货币、NFT 和 meme 股票（一种在各种社交媒体平台上“病毒式传播”的股票，通常导致股价暴涨。）的投资者收获了意外之财。从 2020 年 3 月大流行引发的低点到现在，标准普尔 500 指数上涨了约 47%，此后美国房价上涨了约 25%。

在这一背景下，由迅速扩大的年轻的新手交易员组成的日内交易者正在崛起。由于股票似乎只会上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投资和交易证券感兴趣。有些人采取长期投资的方法，而另一些人则采用 YOLO（你只活一次，即散户抱团）的方法，希望迅速取得成功。

“辞职者”们正在转向新的工作类型，并将自己重塑为企业主或股票交易员。大流行期间的财富效益则使富有的“婴儿潮一代”（Baby boom，特指美国二战后18年间出生的高达7600万人口）得以退休。

“人与工作的关系被永远改变了。”Anthony说，从更深层的心理因素上去考虑，人类此前以工作为中心并自我实现的生活方式被大流行彻底改变了，人们意识到，工作并不是通往意义和幸福的唯一途径，而把更多精力投入在家庭、旅行和创造性的工作和探索发展自我等方面。

制造业和供应链专家Lisa Anderson预测，全球性用工短缺和疫情等因素影响加剧了供应链的混乱，全球性供应链危机可能至少要持续到2024年。

Lisa Anderson分析称，造成全球供应链中断的首要原因就是劳动力短缺。大流行加剧了“婴儿潮一代”熟练工人的持续流失，其中许多人提前退休。大流行还促使工人重新评估他们的优先事项。在此过程中，他们发现不喜欢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工作或老板，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大辞职潮”。

几乎每个行业和职位都存在劳动力短缺。“制造、运输、分销，这些行业都不能幸免。这些行业中的大多数都会最终影响消费者。”他补充说，“这一切都像一个永无止境的供应链圈，我不认为这可以通过启动新法律或用更多钱吸引工人来轻松解决。”

供应链技术公司 Quincus 的首席执行官乔纳森·萨瓦（Jonathan Savoir）表示：“由于恐惧这些供应链问题，零售商和制造商会突然过度订购，这实际上只会导致更糟糕的供应链混乱的情况。”

不过，大辞职潮也有望为以前被剥夺权利的劳动力带来一场劳工革命。由于许多大公司急需员工，一些公司开始为雇员提供更多员工福利，包括奖金、学费减免、学生贷款减免和免费日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