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从龙虾需求案例看贸易替代和进口替代

从龙虾需求案例看贸易替代和进口替代

作者：王泠一

随着中国春节和海域捕捞等因素的叠加影响，海鲜进口也日益红火起来。近年来，随着国内消费升级，城市居民家庭聚会和常规商务宴请都对甲壳类海鲜的需求越来越高，其中龙虾（俗称大龙虾）因味道鲜美且适合各类烹调方式，成为国内餐桌上的宠儿。

因为纬度即地理温差、生长环境、海水禀性、产业传统等因素，国内市场的龙虾消费主流货源长期依赖进口。龙虾贸易，又是国际水产类（农产类）的代表性交易品种，且仅次于三文鱼贸易。中国市场，又决定着此类代表性贸易的风向。而去年以来某些贸易大国挑起的贸易争端及冷链运输的挑战，也对龙虾贸易产生了市场波动。有鉴于此，笔者就中国龙虾需求的贸易替代和进口替代进行了行业调研。

一度成功的贸易案例

全世界共有龙虾400多种，其中经济价值较高的龙虾仅十分之一。这些高附加值品种，以北美洲分布最多，中、南美洲和大洋洲、东南亚的储备和产业分布也有特色。地中海和中国沿海的优质品种相对比较少，但却是龙虾消费的主要市场。

换言之，地中海国家和中国是国际龙虾市场的主要买方。龙虾产地如此丰富且有选择性，更何况原本一年一季的龙虾生产条件相当稳定，它不同于优质铁矿石或稀土资源具有明显的稀缺性，因此，当某种非关税壁垒形成时或者某种食品安全环境发生变化时，该商品产地的变异即贸易替代是必然的，也是容易实现的。

如过去两年间，特朗普政府采取了激烈的、非理性的贸易对抗政策，不仅对中国，也对欧洲盟国挥舞贸易大棒，单方面、多频率地实施关税惩罚和设置各类非关税壁垒，其中也涉及龙虾这类水产品（农产品）贸易并直接扰乱了该行业的国际贸易。与此同时，紧跟其贸易政策的澳大利亚政府也做出了相应决策。但实际情况并非如美国和澳大利亚政府所愿，因为地中海国家和中国的进口商真正掌握着龙虾市场的贸易节奏。

美国龙虾出口商原先自以为豪的、产地在缅因州的龙虾一直是行业骄子。这些美国出口商彼此也有内耗化竞争，如缅因州龙虾的竞争对手是波士顿龙虾，类似于中国绿茶中的龙井和碧螺春。因此一批美国人在十年前的幻想是：富有的中国消费者，正在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类似包包这样的奢侈品，转移到一种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上。他们的餐桌上现在需要来自澳大利亚的牛肉、新西兰的蜂蜜、智利的葡萄酒以及缅因州的龙虾。

十年前缅因州的贸易官员，就把开拓市场的注意力集中在中国沿海。他们的思维也很简单：既然供过于求，就提高需求！但必须尽快找到更多爱吃龙虾的中国消费者。2012年底，缅因州贸易代表团抵达中国香港，还在上海成立了贸易办公室，力图创造频繁的龙虾贸易交流机会。当时的缅因贸易中心主任克雷曾回忆：他们推销时最大的困难就是知名度，因为在上海等中国城市更多人熟悉的是波士顿龙虾，而在亚洲其他城市，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缅因州在哪里。所以，推销者对买主们的介绍通常以地理位置开始，然后介绍缅因州纯净的水域、清新的空气、严格的海洋保护——最大卖点就是食品安全及可预测的利润。

关于经济和贸易，美国各州的法律五花八门，有时候需要解释，更多时候进口商并不感兴趣。如在缅因州，龙虾业是独立的并且不会出售资产。该州的法律对此有严格的限制，所有5785名龙虾渔民都有执照，而且不准参与经销。据说这一做法是为了确保这个价值五亿美元的行业能够尽量分散化。不过，缅因州贸易中心的国际合作尤其是对华合作一度是相当成功的，中国市场给予了很多渔民增加收入的希望。缅因州向中国的龙虾出口总额，从0激增至前年的2000万美元（约合1.3亿元人民币）。一位叫弗纳尔德的渔夫还对美国记者说：中国龙虾消费者已经改善了他家的生活——他的双胞胎儿子顺利上了大学，他也开始储备一笔退休基金。然而这一切努力和看上去双赢的结果，在去年被活生生打断。

贸易替代的赢家输家

2018年开始，特朗普政府悍然发起的对外贸易摩擦就令诸多农产品供应商，包括龙虾渔民在内的水产供应者感到不安；去年更是进入涉及地区行业生存的不安全状态。一个突出个案是：十年前，正值壮年的美国渔民亚当斯成立了缅因海岸公司，主业就是龙虾出口贸易。这个公司的生意越做越大，巅峰之际的2017年向29个国家和地区出口了约3175吨龙虾，其中四分之一被端上了中国人的饭桌。如果没有特朗普政府主动挑起的贸易摩擦，其公司业务和利润增长是大概率事件。

然而，随着2018年美国对外贸易摩擦逐步升级，像亚当斯一样的众多美国龙虾商逐渐感受到除了传统的西欧、日本市场，更严重的损失就是将失去一个正在飞速壮大的中国市场。缅因州龙虾商人协会会长策利基斯，曾经在游说该州国会议员时强调：缅因州几乎每个人都会受到贸易摩擦的影响，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人靠龙虾过着日子。在缅因州这个拥有130万人口的小州，除了持证渔民，还有近1.2万人直接从事龙虾贸易相关行业。即使在农业普遍现代化的今天，缅因州无论捕捞、分拣还是保鲜龙虾的方式，依然与30年前没有区别。

每年夏天，缅因州的渔民们还会举办赛龙虾船活动。为了吸引中国消费者的目光，近十年的海事文化活动中还增加了赛龙舟项目，获胜者可以得到捕虾笼、虾饵等奖励，路边小店的各类旅游纪念品也多与龙虾相关。无处不在的龙虾文化，凸显了其作为该州支柱型产业的地位。

然而，紧邻缅因州的加拿大海岸同样盛产龙虾，中国和欧盟的进口商都认为两者的品种、口感并无二致。据统计，2017年美国向中国出口的活龙虾总价值约为1.28亿美元，是2007年的178倍，占全美龙虾出口总额约20%。而加拿大龙虾供应商同样看到了中国市场，同时也决不放弃维护欧盟市场的机会。美国发起的对外贸易摩擦，似乎是对加拿大龙虾供应商不可思议的神助攻。从2018年开始，加拿大执行与欧盟之间达成的五年内龙虾进口零关税协议，致使美国龙虾供应商痛失一大传统市场。

欧盟传统市场的业务量相对保守，而中国市场正日益蓬勃。然而从2018年7月6日起，中国对美国龙虾的关税上升到40%，对加拿大龙虾的关税则降至7%。其中形成的价格差异不言自明，缅因州龙虾再有优势也难抵消如此关税差别所造成的损失。当时众议院里代表缅因州的民主党议员平格里致信美国副贸易代表马奥尼，直言贸易政策对缅因州经济弊大于利。平格里很客观地认为：中国对龙虾等美国商品加征关税，单纯是对特朗普政府类似措施的回应，却使不久前刚失去欧洲市场的美国龙虾业雪上加霜。

类似的格局转换，三年间还发生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之间。众所周知，澳新两国同属大洋洲，从海域条件、气候禀赋、物流保障、贷款利率，到渔民素质、产业水平、交易时段、保险条款，乃至龙虾品种和口感基本相当。当澳大利亚当局莫名地追随特朗普政府对华实施贸易强硬政策时，其已经下台的前贸易部长一度还认为中国市场根本离不开包括龙虾、牛肉在内的澳大利亚高级商品。可是三年以来的业务分析显示，因贸易摩擦所损失的中国市场份额即为新西兰所替代。

进口替代的效益能级

新西兰海关最新数据显示，2020年新西兰龙虾全年共出口近2800吨，其中对华业务占据了惊人的99%。新西兰龙虾供应商方面预计，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恢复和中国城市消费能力的提升，其今年的龙虾对华出口额有望超过3000吨。与此同时，澳大利亚的龙虾出口几乎降至零，然而，澳政府新任贸易部长仍然希望今年其龙虾对华贸易出货量得到些许恢复，并且也希望恢复其他产品市场。

然而，这种恢复是极其困难的。最近三年，在中国最大的经济中心城市上海，每年11月都顺利地举办了面向全球供应商的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就是在去年也如期举行，并且被视做中国经济和消费在全球率先复苏的强烈信号。去年的第三届进博会上，来自越南、古巴和菲律宾等拥有丰富海岸线的供应商，都和中国贸易伙伴达成了龙虾贸易长期交易协定。甚至，越南做好了龙虾项目的五年计划（2021~2025），和云南的中国投资者合作开发龙虾养殖业务，目标是年产量3000吨，其中90%的份额出口中国，其余则满足越南自身的高端消费需求。

同时，龙虾的进口替代在中国正方兴未艾。事实也证明，龙虾养殖技术一旦突破并实现规模化供给，确实能为全面小康带来新的收入。如在江南地区的江苏省丹阳市，其农业部门一直在鼓励农产品专业户投入高附加值鲜活水产养殖，并且在专项技术、市场信息、物流保障和贷款贴息等方面提供各类服务和便利。丹阳市郊是国内最早人工开发养殖南美对虾的先行之地，如今在龙虾养殖方面也是一马当先。如2017年，丹阳市现代生态水产养殖场就成功从广州引进了澳大利亚龙虾种苗，并建起了占地700多平方米的基地进行规模化养殖，这也成为江苏省首个利用工厂化智能大棚养殖龙虾的基地，目前已扩大规模并供应南京市场。

而在湖南省桃江县沾溪镇沾溪村的贺家坪，其水稻种植与农机化服务专业合作社稻渔养殖基地，则于2018年初，由湖南省益阳市劳动模范贺开长等5位农民投资者在当地租赁230多亩稻田创建。为了加快农业转型升级、提高粮食品质和种粮效益，2018年开春后、贺开长等采取新型稻渔综合种养模式来养殖稻花鱼和龙虾。这是一种将水稻种植与水产养殖有机结合的生态高效农业生产模式，且具有“稻因鱼虾而贵，鱼虾因稻而精”的互补作用。三年以来的评估是：其项目投资少、风险小、见效快、效益高，相比单一种植水稻，每亩新增收入一般在千元以上；养殖特种水产即龙虾则效益更高、每亩可新增3000~5000元，订单也相当稳定。同时，稻渔综合养殖不用农药，大大降低了稻谷和水产品的农药残留，既减少了农业面源污染，又有利于生产出“绿色”“有机”的农产品，对提升水稻和水产品的品质和质量安全具有重要意义。这是在有限空间实现了新效益能级。

地处西部的重庆，则在黔江区内打造集循环农业、立体农业、创意农业、农事体验为一体的大型田园综合体。其两年来的收益分析表明，龙虾养殖具有“短平快”的特点，每亩利润可达10000元左右。农民很支持这个产业发展，因为有了这个新产业，当地农民不仅有土地流转费，还可以到基地务工，即在家门口就能找到工作“把钱挣了”。从地方政府角度，这是巩固小康成果的创新举措。

从丹阳市、桃江县和黔江区谋求龙虾养殖即进口替代的实践来看，龙虾消费有着广阔的市场潜力。这不仅得益于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的逐年增长，还得益于整个中国发展的大环境即为农业赋能所提供的系统性支撑条件；这些条件包括智能化物流系统、可追溯的食品安全保障、定向额度的农业贷款、政府部门积极提供的技术支持、城乡一体化的市场订单等诸多有利因素。龙虾的进口替代，为中国的养殖户提供了一个新型品种的农场或渔业经营选择，也丰富了城市菜篮子。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

责任编辑：薛永玮